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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8:07:26 作者: 顧了之
……
夕陽山道,一輛烏墨色的馬車轆轆行著,忽有一隻白皙纖長指節分明的手從窗沿探了出來,將車簾挑開一半。手主人有一張近乎驚世的容顏,因氣色大好更顯艷絕,讓人如見水天一線處半隱半露的明月,或是暗盒中華光自生的羊脂玉。那雙瀲灩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揚,望向旁側岔路那頭揚鞭奔命的人。他鮮紅的薄唇微張,像要喚住她,卻最終沒有。
駕車的人回頭看一眼,不解道:「主上,皇后娘娘好不容易肯來甫京,您就這麼眼看她走了?」說罷略帶邪氣地笑了笑,「您久病初愈氣色大好,正是堪用美人計的時候,此番可得好好把握,叫皇后娘娘沉迷了您的男色不就走不成了?不如我駕車送您回龍吟山去吧。」
皇甫弋南聞言覷他一眼,將帘子擱了下來,「回宮。」
李乘風神色訕訕,「主上,您真不使美人計啊?」
他問完許久也不見皇甫弋南有答話,只得悻悻繼續駕車,半晌卻聽後頭傳來一個清淡的聲音:「對你們皇后來說,美人計遠不如苦肉計好用。」
……
江憑闌的馬策得太快,自然不曉得自己與皇甫弋南擦肩而過了,不過,怕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停下來。
她奔了足足一夜的馬,趕到龍吟山的時候天已蒙蒙亮了,因不清楚這裡的地形,情急之下也不知該往哪裡入山才好,胡亂摸索了一陣倒是運氣很好地撞見了皇陵的石門。
也撞見了那扇石門裡,盤膝席地而坐的人。
他的臉色蒼白至透明,入眼儘是死氣,若非他在她入門那一刻抬起了頭,她幾乎都要以為自己來晚了。
她的步子突兀地停住,耳邊恍似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尚且年幼的兩人說過的話。
「阿遷,阿遷你怎麼樣?」
「我沒事,小姐。」
「你是傻子嗎?那麼拼命做什麼?」
「保護小姐。」
「可你會死啊!」
「我不會。」
「這世上哪有不會死的人?就算不會死,也會痛啊!」
他沒有騙她,槍林彈雨他都不怕,只要她活一日,他就永不會死,也永不能解脫。
江憑闌幾乎是拖著步子上前的,「阿遷……」她喊出這個名字後頓了好久才能繼續,「我來看你。」
江世遷面無表情地望著她,眼底絲毫沒有喜怒哀樂,一如從前的每一次。江憑闌到得此刻才發現,其實最會偽裝的人不是皇甫弋南啊。
而是他。
她忽然意識到,這麼多年朝夕相伴,自己卻竟從來不曾看懂過這個男人。他心裡藏的那些秘密,她從頭到尾一概不知。
她在他面前屈膝蹲下,將腦袋埋進他的肩窩,伸出手顫抖地抱著他,「阿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江世遷終於動了,卻只是伸出一隻手,在她後背輕輕拍了兩下,沒有說話。
她的眼淚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將那一層菸灰色染得愈發的濃,她抬起頭看他漸漸渙散的眼神,幾乎不能成聲,「阿遷……你還有什麼心愿嗎?」
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要伸手去替她拭淚,卻最終什麼也沒做,彎起嘴角說:「自由……」
他擱在她後背的手緩緩滑落,「砰」一聲敲在石板地上,將她的耳膜都似要震破。她想起南燭與她說的最後一段話。
「他曾道異世難居,此去必定日日艱辛折磨,孤單思念,可是沒有……到頭來,他這一生最暢懷的日子,竟正是與你同在異世的這十八年。他保護了你十八年,放手那一刻有多難,我們誰也不知道……江姑娘,家主的心裡,從來都有你……」
她緩緩起身,看向石門外雲破日出的天際。
他說,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早八點放結局,晚八點放番外。番外有糖有糖有糖~
☆、大結局
三月草長鶯飛,青山綠水間一葉扁舟。舟上女子一身黑衣,長發高束,負手立在船頭,正望向天盡處一片廣闊的水田。
她已經四處漂泊了兩月多。兩月多來,她走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大小河川,山石樹木,親眼目睹冰雪一點點消融,萬物復甦。
風拂過面,將她的鬢髮吹起,她伸手去理,隨著這動作看見了自己大拇指上套著的那枚發舊的玉戒。
她在正月初六那日安頓好了玉戒的主人,而後摘下它,孤身離開了甫京。
她說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麼,或者只是想替玉戒的主人找到他口中的「自由」。他生前未能到過的許多地方,她想替他去看看。
晌午時分,江憑闌泊了舟,找了一家市井裡頭的客棧歇腳。正用筷子夾著盤子裡的花生米,忽然耳朵一動,聽見身後那桌客人的高談闊論。
「李兄李兄,你聽說了嗎?杏城那樁熱鬧事。」
「這大江南北都傳遍了,誰能不聽說?要我說啊,此番齊聚杏城的武林好漢,只怕更要多過七年前沈千金比武招親的時候!」
「那可不是!當年擂台比武,最後出手的那兩名男子沒能較出個勝負便被沈千金給攔停了,不知攪了多少人的興致呢,可成了武林中多年來的一大憾事!此番二人再戰,江湖客們必要前去觀摩。」
江憑闌的耳朵越湊越近,聽到後來,整個人幾乎是折彎了腰向後仰了。她將這些人的對話在腦袋裡仔仔細細過了一遍,確認他們說的沈千金是當年的自己後,終於瞪大了眼,忍不住發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