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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7:47:24 作者: 顧南煙
岳王一生想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到頭來卻成了被萬人踩踏的墊腳石,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每日都會有人在他的棺材上行走,踏著他的屍身,讓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寧。
岳王氣極的昏厥過去,葉慕靈也不去理會他是否還活著,只是吩咐人把他扔進了那口棺材。
披頭散髮的猙獰模樣是一個前所未見的岳王,葉慕靈常常在想,這時的他,承受毒物啃噬之痛,是否比得上南城年復一年的苦楚,是否抵得上南城心中累積而成的絕望。
她也回想,岳王是否會後悔,他本可以有一個和睦美滿的家庭,有可愛的孩子,也有滔天的權勢和數不盡的財富,如果從來,他是否還會這樣泯滅人性,吞噬自己的骨肉。
聽著他一點點被湮沒的聲音,一點點殘存的屍骨,直到最後都消亡,葉慕靈始終冷眼看著,即便是周遭的人都開始乾嘔,她卻依舊專注。
當岳王真的死後,才不動聲色的離開,留下一道純白的身影。
顧南成突然打破了沉默「想什麼呢?餓了嗎?我去拿吃的。」
葉慕靈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我們去山腳找一處房子,搬過去住一陣子好不好。」
顧南成先是一愣,也沒有問為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葉慕靈怕他多想,解釋道「住在山腳下,我們可以到山頂看日出,還可以挨著海邊,看夕陽,過過尋常人家的日子。」
顧南成看著女子神情中的嚮往,也開心起來「好,明天我們就去。」
男子轉身的瞬間,葉慕靈垂下了眼眸,南城,我只是想跟你做遍這世上所有能做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請一定不要怪我,因為我一定比你還要不舍。
晚間,寒氣從地下緩緩上移,葉慕靈走在迴廊上,不知在思索些什麼,直到遇見站在迴廊盡頭眺望遠山的景側妃,才止住了腳步。
「側妃娘娘這麼晚還沒有休息。」葉慕靈柔聲開口,卻帶著絲絲清亮。
景側妃抱著那通體雪白的貓兒轉過臉來,貓兒身上也用上等的紅色綢緞做成了小襖,四肢更是被穿上了厚厚的小鞋,一雙碧綠的眼睛在這寂靜的夜晚帶著絲絲詭異,周身的毛通體順滑,沒有一絲粘稠,可以看出景側妃對這隻貓是十分用心。
「世子妃不是也沒睡嗎?」景側妃緩緩開口道,一隻手還不忘安撫懷中躁動的貓兒。
葉慕靈輕輕一笑,打量起那隻貓「娘娘對這隻貓還似乎格外偏愛?」
景側妃聞言一愣,隨即苦笑著開口道「它就像是我的孩子,陪伴著我在這絕望的岳王府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試問對待自己的孩子又怎麼會不疼愛呢?」末了,似乎想起了什麼,加上一句「能有幾人如他一般心狠?」
葉慕靈點頭「難怪,如今岳王已死,不知娘娘有什麼打算,若是想要離開,南城是不會有任何阻攔的。」
景側妃搖了搖頭,向前走了幾步,越過葉慕靈「被困的久了,心已經絕望了,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想,只是如今,這牢籠的主人不在了,自由了,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葉慕靈沒有做聲,卻見景側妃頓了一下,再次開口「況且,這裡曾是我那可憐的孩子唯一呆過的地方,所以這死寂的岳王府中卻又有著我生命中的唯一的光亮。我同我那可憐的孩子,不過短短兩年的記憶,皆是在這岳王府中,所以縱然這裡是地獄,卻殘存著我對所有美好的希冀,只有我一直呆在這裡,那孩子才會走的安心,才會覺得他的母親並沒有拋棄他,始終在這裡看著他。」
葉慕靈沉默了片刻後,繼續開口道「娘娘原來有過孩子嗎?」
景側妃點頭沉吟道「是啊,當初年少無知,自以為嫁得了岳王便是天下間最幸福的女子,殊不知,這是一場無止盡的噩夢,當我深處泥潭,才漸漸發覺,這裡是多麼可怖,可惜卻已經被困在其中,越掙扎,只會陷的越深,而我的孩子,卻白白成了權利的犧牲品。」
景側妃的目光透過那黑暗中的層層霧靄,直達遠處山林,看不見盡頭,卻又仿佛透過那星星點點的燭光,追溯到了十多年前風雪交加的夜晚。
永旭三十六年,是她嫁到岳王府的第二年,她同岳王琴瑟和鳴,岳王妃也只是冷眼旁觀,從不曾對她不利,她誕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孩子生的漂亮,那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機靈的很,只是這孩子先天體弱,身體十分不好。
她便日日精心呵護,怕他冷著熱著,陪著他玩耍,學習,一點一滴,那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這一切,卻都被岳王,那個她曾認為是最愛的男子親手打破,當孩子不過兩歲,岳王妃卻是帶著人趁她不在,衝進了孩子的房間,直接將孩子抱走,她苦苦哀求,甚至跑到岳王那裡,卻是被狠狠的打了一頓,漫天飛雪,她是從沒有過的絕望。
即便如此,她也未曾放棄,直到眼睜睜的看著那呼吸孱弱的孩子就那樣被人抱走,她終於開始瘋狂,他才不過那麼一點點小啊。
直到岳王妃落井下石的告訴她,這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岳王的命令,為的不過是培養最可靠的工具,岳王認為,自己將會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王者,有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將是更加優秀的,所以這既是皇室的血脈,也是岳王的血脈的孩子,便成了岳王的首選,這是其他凡夫俗子所不能企及的,所以岳王不知寵幸了多少女子,親手毀了不知多少子嗣。
她得承認,岳王妃是那麼的有心計,之前的日子中從未同她爭搶過什麼,甚至是從來不會不滿岳王對她的寵愛,可是最後,岳王妃卻在岳王把她捧上了天后狠狠的把她摔到了地下,那鮮血淋漓的真相是那樣絕望。
她在絕望中尋求希望,又在希望中絕望,她想要藉助娘家的勢力來和岳王抗衡,可得到了除了是一頓暴打,便是威脅,岳王威脅她若是和娘家勾結做出不利於岳王府的事,他便會殺了那孩子。
所以,她怎麼敢?怎麼敢啊?時間就在日復一日的期盼中過去,她時時刻刻想要殺了那個男人,卻只能是在夢裡詛咒他,到如今,已經八年過去了,她的心除了恨就是平靜,平靜的像是一汪死水,只是岳王死了,她再也見不到她的孩子,再也見不到了…
景側妃陷在了當年的回憶中,那是一種怎樣慘烈的疼痛,生生看著骨肉分離,自己卻只能無能為力,那真是人間慘痛呢。
景側妃深深的閉上雙眼,眼角掛著淚珠,葉慕靈也沒有出聲打擾,直到片刻後,景側妃才恢復了狀態,對葉慕靈道「真是對不起,今日有感而發,倒是讓世子妃見笑了。」
「娘娘這是說哪裡的話,畢竟世上只有一個喪心病狂的岳王,親生子女,誰能不在乎呢?只是,岳王死後,娘娘沒有再去找過那孩子嗎?」葉慕靈反問道。
景側妃淡淡的開口「八年過去,還怎麼找,只知道孩子的名字叫做顧飛狐,這要如何去找。」
「顧飛狐?這名字還真是奇怪呢?」葉慕靈重複了一遍。
景側妃再次苦笑道「那孩子胳膊上有著一塊蝴蝶型的胎記,我便跟岳王玩笑著叫他蝴兒,誰知岳王卻是點頭應下,說是叫做顧蝴,當時的我天真,只以為岳王對我恩寵無限,即便是孩子的名字這樣的大事也由著我胡來,卻不知,原不過是他根本不在意,只是敷衍了事罷了。」
「可是後來我左思右想,哪裡有男子叫這個名字的,可又不敢太過違了岳王的意,怕他以為我恃寵而驕,便諧音改成了狐字,再加上他長得嬌小,不弱旁的男孩子那樣健壯,我怕他應付不來豺狼虎豹,便在中間加了個飛字,希望每每遇到困難,他能逃出升天。」景側妃再次陷入自己的回憶中。
葉慕靈卻是在景側妃說出孩子的手臂上有蝴蝶型胎記的時候,楞了一下,她記得漫漫的胳膊上是有一隻蝴蝶型的胎記的,可是如果按照景側妃的說法,那孩子哪裡是六七歲,分明已經該是十歲了才對。
難道十歲的孩子真的能生的那樣小嗎?看那樣子,當真是像是只小狐狸,難道說,漫漫真的會是景側妃的孩子?如果是景側妃的孩子為何又會出現在王府里,不是該被岳王送出去了嗎?
葉慕靈沒有開口,只是道「娘娘不必過於憂思,也許那孩子真的如您所願,逃出生天了呢。」
景側妃感激的看了看葉慕靈,「多謝你出言寬慰,我已經看淡許多了。人生浮華如夢,順逆不過都是天意罷了。」
葉慕靈帶著心頭的疑慮回到臥房,皺著眉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麼,顧南成耍賴般的抱住了女子「想什麼呢?我在這你都不理。」
葉慕靈突然靈機一動,回頭對顧南成道「給我一滴血。」
顧南成一愣,卻是照做了,拿出一滴血滴在碗中後,葉慕靈便端著碗快步走了出去,也不理會男人在後面的叫嚷,直奔漫漫所在的耳房,顧南成只好批了件衣服跟了出來。
「來,漫漫,姐姐就割一下,之後姐姐就給糖吃哈。」葉慕靈哄騙道。
漫漫一雙眼睛閃亮,不知是不是懂些什麼,乖乖的伸出了手指,葉慕靈輕輕割出一滴鮮血,而後目不轉睛的看著碗中的兩滴血。
趕來的顧南成和一旁守著的銀珠都靜靜的看著,顧南成開口道「靈兒,你拿我的血和這個小兔崽子的血融幹什麼?」
葉慕靈沒有做聲,卻見兩滴血交融在了一起,葉慕靈一瞬間便肯定了,這漫漫便是景側妃的孩子,也就是顧南成的弟弟!
銀珠一看,頓時驚呼起來:「啊?難道漫漫是世子的兒子?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小姐,你可一定要想開啊…」
顧南成被銀珠的話氣的,險些翻了白眼,一口氣上不來「再多嘴本世子剁了你!」。
銀珠吐吐舌頭不敢開口,一雙大眼睛裡卻滿是驚疑。
回到臥房,葉慕靈枕著顧南成的胳膊開口道「漫漫是景側妃的孩子。」
顧南成一愣,沉默了半響後,緩緩開口「那小子從今往後不准靠近你半步,不然我就卸了他的腿!」
第二日下午,顧南成便安排好了一切,葉慕靈則是去找浮生和邪尊道別。
「真的決定了嗎?」邪尊嘆息的開口道。
葉慕靈點點頭「嗯,已經決定了,不久就會回來。」
浮生只是安靜的看著,他的心很痛,為這個女子的堅韌,可是他不能出言阻止,他只能祝福。
南苑的不少人一起目送著兩人離開,顧南成像是個從沒出過遠門的孩子,一路上興奮不已,看著冬日的白雪覆蓋的萬里銀白,冷霜厚雪壓彎了枝頭,平日裡冷酷的男人一下子變的羅嗦起來,葉慕靈也只是安靜的聽著,耐心的應和。
顧南成找到的一座小木屋,是人家閒置許久的一處房屋,出了銀子,人家便賣了,在山腳下,離京都市內有些遠,卻也挨著一片海,可以聞到海風的氣息,美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