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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7:24:58 作者: 天如玉
頓兩秒,她又說:「我打算重摹。」
「……」那就是放棄補救了。
一束手電光亮起來,徐懷腳下跨出一大步,先照了照頭頂,又照了照地上畫架撐著的畫板。
這號洞窟是整個石窟群里保存最完好的,頂上一幅《涼王禮拜護法圖》的壁畫也非常完整,上面描繪的不是常見的佛祖、菩薩、飛天等形象,而是古印度佛教里的護法帝釋天和大梵天。
石窟群地處河西走廊,雍涼之地,佛教東傳的要道,絲路西去的咽喉。這幅壁畫代表的是當初佛教傳入中原時的過渡形態,獨特綺麗,意義非凡。
就因為太過珍貴,輕易不得對外展示,組裡斟酌了許久才安排了塗南過來臨摹。
光線里,頭頂的帝釋天俯瞰,地上的帝釋天斜立,一樣的法相莊嚴,斑駁陸離。唯有一處,頸下幾寸,胸前衣襟層疊多褶,浮著道不一樣的色。
這一道不顯眼,卻分出了古與今,真與偽。
徐懷手腕抖了兩下,顫顫指向塗南,手電還沒關,那束光就直直地照了過去,打在她白生生的臉上。
她雙眼垂著,倒像是另一番佛相。
「行啊,敢情你這是把臨摹當創作了,我真是白教你了。」
「……」塗南沉默。
古人畫壁,後人臨摹,雖然方法千秋各異,但講究的都是最大程度的還原。
世世代代的傳承積累了諸多技巧經驗,老師傅手裡有老經驗,有老經驗就有老規矩,錯了就是壞了規矩。
她跟在徐懷手底下,卻壞了他的規矩,無話可說。
「眼高手低,我就不該讓你獨挑大樑!」
「……」塗南還是沉默。
洞窟里不能高聲喧譁,徐懷佛前動怒,先自忍了七分,他本身又不是個急躁的人,語聲壓抑,臉上青白,憋了一肚子氣悶焦急。
「徐老師,別生氣。」組員怕他氣壞,忙扶住他胳膊:「小塗這是第一次挑大樑,出點錯是難免的。」
「少給她開脫,人家肖昀第一次挑大樑的時候怎麼就沒出過錯?」
在場的人都下意識地去看被徐懷點了名的肖昀。
那位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遠遠挨著洞口站著,眼睛雖然看著塗南,卻到現在也沒發過一句話,像是不存在一樣。
肖昀算得上是徐懷最得意的弟子了,八成以後會被傳授衣缽,那當然是誰也比不上的。
除了塗南,她沒看他。
徐懷說了兩句重話,人也冷靜下來了,視線又落回畫板上,那一筆依然刺目。
他手指點兩下:「這一筆,光是這一筆就能看出你的毛病了,塗南,你的心思壓根就不在壁畫上。」
塗南的身影動一下:「壁畫廢了是我的錯,但您要是說我沒放心思在壁畫上,這我不敢認。」
「嘖!」幾個組員紛紛給塗南使眼色。
這種時候只能默默挨訓,就是再不中聽也得忍著,怎麼能爭辯啊。
果然,徐懷氣極反笑:「那你怎麼畫錯了?倒是說出個站得住腳的理由來我聽聽呢。」
塗南瞄一眼畫板,畫面諸色紛雜,渾濁不清。
廢都廢了,她伸手一蹭,指尖沾了點泥濘,搓來搓去,沒有措辭,抬頭掃見洞口的肖昀,眼動了一動移開,他也轉頭避開了。
錯就是錯,又何必找理由呢。
「好吧,老師說得對,我的心思是不在壁畫上。」
「塗南。」一聲警醒的低喝,肖昀終於開了口。
「……」徐懷沒覺得好受,只覺得失望:「我算看清你塗南的秉性了,這裡塞外高原,苦寒之地,怎麼留得住你?你眼裡都是都市繁華,哪裡還能看得見壁畫上的顏色?」
空氣似也凝滯了。
好一會兒,徐懷說:「畫不用重摹了,你退組吧。」
※※※
陽光轉淡,附近雪山上吹下來的風卻大了,這裡絲毫沒有夏日該有的酷熱。
剛把那幾十個遊客送走,幾個解說員結著伴兒地站在胡楊樹下面喝水休息,就看到塗南空著兩手,直直地打他們跟前走過去了。
「今天他們全組的人都來了,看樣子人家是完工了。」
「唉,真羨慕,咱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算了吧,人妹子一個人在這兒辛辛苦苦大半年了,起早貪黑的,連假都沒一個,太苦了,我可不羨慕。」
「這麼一說也是……」
塗南邊走邊剝著指甲。
那上面粘的顏色早就幹了,卻像是怎麼也褪不掉了一樣。
路邊有條細泉,是從雪山上一路流下來的,她走過去,蹲在水邊慢慢搓洗。
洗著洗著,晃動的水波里多出了個人影,在一片天藍雲白的背景里如同一張浮動的畫影。
肖昀站在水邊,跟她隔了快有一米遠。
「徐老師讓你把工作證交出來。」
塗南右手甩兩下水,摘了脖子上的吊牌,往他面前一拋。
肖昀差點沒接住,皺了下眉,轉頭就走。
走了幾步,他忽又停下來,回頭說:「塗南,你要是能沉得住氣,也不至於弄到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