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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嗯?」東方本來專注在陣法上,也沒注意,片刻才反應過來,「伏吟位。」
「哪兩個字?」
「伏擊的伏,沉吟的吟。」東方不知他何意,只見承鐸恍然想了一會兒,手摸到靴子上,找啊找啊終於從靴筒里找出一個方紙塊來。他一層層展開,卻是一張寫滿字的紙。承鐸遞給東方道:「你看看這個,你說的那個伏吟,我記得在這上面看到過。」
東方接來粗略一看,「哪來的?」
「在胡狄王庭的一個秘室里發現的,當時我和茶茶都不知道寫的什麼。我本想拿出來問你,後來讓那個突迦一攪,就忘了。」
東方細看了片刻,「有些像是這個陣形。」復又對照自己用石頭擺的陣法,道:「你莫要出聲,讓我看看。」
承鐸依言噤聲,由他去想。那陣內的石柱上寫著「喀拉崑崙神諭,擅入者死。」胡人最敬畏他們的神,這樣一寫必然是不想讓人進來,而胡狄大汗又將那張破陣之法,深藏在自己寢宮的秘室里,可見這個陣不是布來陷人的,而是用來保護什麼東西的。
承鐸想著略眯了一會兒,見火快要熄了,復又起身打了柴來,將火添旺。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將那張紙折了兩折,往火堆邊靠了靠,道:「我破出來了,等天亮時,看明了方向,我們便去試試。」
承鐸點頭,「你休息一下吧,這裡我看著。」東方便在火堆邊閉目養神。
天色將亮不亮時,天空中又有聲響掠來。小白率先收羽而落,爪下一個竹籃擱在地上;另一隻鷹小青也同樣提了一隻籃子落下。承鐸提過來一看,小白的籃子裡是幾個饅頭,小青的籃子裡是一瓶茶茶自研自製的牛肉醬。承鐸心裡高興,對小青和小白一拱手,輕聲道:「多謝二位了。」
他按了按那凌空飛來的饅頭,凍得像石頭。承鐸削了木籤子權作筷子,將那饅頭夾在火邊,抹了牛肉醬烤著。小青和小白在一旁不知是休息夠了,還是交流了什麼,又比翼而去。承鐸看它們去遠,扯了扯東方的袖子,叫道:「你看我變出了什麼?」
東方勉強睜開眼,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他:「我就算沒聽見那對鷹飛來飛去,隨便想想也知是它們送來的呀。」承鐸沉默地瞄了他一眼,遞過一個烤軟的饅頭。
東方慢條斯理地接了,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承鐸平日不可謂不穩重深沉,指揮作戰無不鎮定自如,對待敵人毫不心慈手軟,然而在信任親近的人面前,往往又有些心無城府。方才那個玩笑開得真是……純真啊。
他這樣一笑,承鐸徹底窘了。東方看他吃窘,興致忽起,伸了伸腿往承鐸旁邊一坐,五指一伸,搶過那瓶牛肉醬來。手還沒收回,承鐸手勢一翻扣向他腕脈。東方手腕一扭,轉過瓶子,瓶口穩穩朝上。
承鐸使出了鎖指功,指勁沉寸古樸;東方對之以截手式,靈活繁複,蕭然自若。須臾拆了十數招。牛肉醬瓶子在兩人手中騰挪跳躍,翻來覆去,終於忍受不了這兩人的巧取豪奪,「砰」的一聲碎了。鮮香紅亮的肉醬閃著誘人的光澤直直落到承鐸托出的饅頭底上,還沒落穩,又被東方抹去了一半。
承鐸笑道:「這牛肉醬方才凍住了,被咱們翻炒一番,正涼熱合度。」東方頷首贊同,姿勢優雅地拈去了上面的碎瓷片,仔細地吃了下去。天邊就漸漸白了起來,帶著暗沉沉地光。
吃完了東西,燒了一夜的火堆已逐漸熄滅。天雖亮了,卻不見陽光。兩人找了處山泉,勉強洗了洗手臉。東方道:「你把左手給我。」承鐸伸手給他,東方在他手掌上畫了幾筆,似字非字,道:「你把這隻手握上,可不受陣中幻術之擾。」
承鐸握了拳,問:「世上果有幻術,能變虛為實?」
「境由心生。」東方簡捷地解釋,「幻覺都是自己內心生成,外物只是誘因。一個人心志堅定,便不易受影響。」他辨清了方向,沿一道山樑而去。承鐸隨他前行,七折八繞,發現東方一路記數,是按著步數在轉彎,並非看山川樹木。
這次走了約一個時辰,承鐸也沒有再看見那根石柱,反走到了一個山坳深處的平地上。地上青石鋪綴,石fèng間生著淺淺的糙,時值冬月都黯黃蕭瑟。東方站住腳,四面一望,道:「此地應是陣心。」
他望向承鐸,「我要破它的氣,又要借你左手一用了。」承鐸老實伸了手,東方反手抽出他腰間的匕首,將承鐸中指刺破,捉了他手指在那青石地上寫字。這字寫得繚亂疾速,卻是:皆陣列
者臨前
斗兵行
承鐸念道:「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東方道:「你也知道這句話?」
「不知道,我看你是這個順序寫的。」
東方以手劍指,懸空寫了幾個字,口中默祝三聲。承鐸按著手指站在一邊,那石塊雖然平整,到底粗礪了點,因而疑心自己昨天懷疑了他,他故意報復。東方念完,轉顧他道:「不是我吝嗇自己的血,而是你命格七殺重,借點你的殺氣。」
承鐸望著地上的字,嘆道:「此地無銀三百兩。」東方笑。
正說話間,地下傳來聲響,東方退了一步,那整塊寫字的青石竟轟然陷落成一個石井。井口騰起一陣塵埃,夾著泥土味道。兩人望著那幽深的石井,半晌,裡面悄無聲息,承鐸道:「我七殺重,我下去看。」
東方將粗一些的木枝燒著,承鐸咬了匕首,撐住石壁,往下行了約兩丈深才著地,順著那個洞口往前走了兩步,裡面豁然開闊,樹枝的火光照不見盡頭。東方緊隨他下來,才一進到石洞裡,便愣住了。
兩人默然站了片刻,東方驚疑道:「你方才說什麼,此地無銀三百兩?」
承鐸嘆道:「看來是我說的不夠數。」
第四十章 循煙
石壁上刻著胡地回文雕花,旁邊的凹槽盛了清油,壁上支著火把。承鐸復將火把浸了油點著,與東方各持一隻。地室里亮了不少,竟是一個寬闊的大殿。殿裡自下而上,縱橫堆砌,高逾丈許的,全是一磚磚成色赤足的黃金。
承鐸舉著火把走過這些金子搭出的窄巷,都能看見自己的身影恍惚映在那黃澄澄的金面上。每一垛金磚上都貼著胡文的批條,紙色有新有舊。兩人謹慎地察看了一番,就算東方計算過人,一時也不敢說這地下倉庫里的黃金究竟為數幾何。
承鐸緩緩靠在一垛金磚上,仰望另一垛,「我雖沒缺過錢,卻也沒見過這麼多錢啊。」
東方也嘆道:「只怕整個胡狄的國庫都在這裡吧。」
承鐸道:「恐怕不止。我那位兄弟的本錢興許也在裡面呢。你看,承銑、水鏡、胡狄三人各有所求。你議和時對胡狄說的道理不可謂不透徹,胡狄卻咬定和親不放。他們三人就算互相利用,為求信任也必要互相制約。」
「胡狄與承銑存了金子在此,這批金子足以謀天下,卻鎖在水鏡手中。鑰匙又放在胡狄的秘室里。胡狄不懂玄學,自己拿著鑰匙也打不開。而胡狄與水鏡所求的,又需得承銑所謀得成才能得到。如此一來,他們不得不精誠合作,再無欺詐。其中千絲萬縷,你細想去,這法子真是殊妙得很。」
他使了這麼一個文謅謅的詞,東方便聽出了嘲諷不屑之意,「真難為他們想得這麼周全。」
「金子埋在地下終無用處,總要拿出去,勢必應有出路。」承鐸道。
東方在腦中盤算生、開、景、休的方位,道:「不錯。八門之中開門屬金,這地室里必有出口。」
兩人細細查探地宮四牆,都是褐紅色的乾燥岩石。或平整以刻字,配著簡單的壁畫;或古樸如天成,還留著雕鑿痕跡。東方順著牆根尋去,擊牆道:「你快來看。」承鐸過去俯身細瞧,卻是個三指見方的牆洞,問:「這是什麼?」
「哈哈」東方笑,「你不認得這個,這是老鼠洞。」
「老鼠過得去,我們過不去啊。」承鐸道。
東方叩著牆:「你不知老鼠習性,若是整塊的岩石,它是打不了洞的,這石牆後面定然有出路。」言未已,叩到牆上聲音空洞。
承鐸抽出匕首,注力刺去,匕首毫不勉強就整個沒入了牆裡,手上反力便知對面是空的。承鐸也找不著別的工具,只得暴殄天物一回,撿了一塊金磚砸過去。
不多時,牆上砸出一個洞,卻離地三尺余,略能容一人通過。兩人望時,這個石洞一路或窄或闊,崢嶸逶迤,似是天成。承鐸與東方滅了火把,重新浸了油。承鐸執了匕首,東方握了一個火把給他照路,兩人一前一後,鑽進了牆上的石洞。
石洞高低不齊,腳下凹凸起伏,頭上參差垂墜,佝僂身子勉強能過。行不到百步,便遇著一個岔道,承鐸躊躇片刻,選了洞口開闊些的那個。又行了百餘步,復見兩個岔道前後相鄰。東方止住他道:「我看這岩洞虬曲交錯,若是走迷了路,豈不困死其中。」
承鐸看看火光,「這洞必然連通外面,否則火燭是燒不起來的,想必並不遠,我們只朝著一個方向走。」東方也存僥倖,便繼續與他前行。豈料這岩洞枝蔓相通,走來走去似乎永無盡頭。
這樣穿了數個岔道,並無出路,只稍微寬闊些了。承鐸先停了下來,細聆周遭聲響,卻是悄然寂滅。東方道:「我說如何,我們還是返回去吧。我記得來時的路。」承鐸想想,也只得隨他往回。
然而來路與去路,如同鏡子照的兩面,是對照相反的。岩洞上下左右許多岔道,少算一個便難以再回到原路。東方不知是哪裡沒記對,發現走錯時,再往回,如此反覆,竟再難找到原來的入口,進不能進,退不能退。
這一下大意,承鐸與東方心裡才漸漸意識到嚴重性。若是找不著出路,你本事再好,也不過是慢慢餓死在這裡。東方停下細想,然而已經走亂,又哪裡還想得起路徑,這岩洞中不見天日,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
兩人在洞中不知鑽了多久,疲敝不堪,而那支火把便漸漸地衰弱,熄滅。黑暗如人心中的恐懼,瞬間蔓延。四周一暗,只見承鐸靴子上綴著的兩顆明珠散著淡淡地綠光。承鐸蹲下身,掩住明珠,舉目四望,不見一絲光亮,真正漆黑。兩人也不點另一支火把,反而都沉默了。
承鐸依在岩洞石壁邊,用匕首尖戳下一塊岩石,石質如沙,簌簌而落,指尖摸到裡面顆粒稍大的礦脈。礦脈是大地的精華,寂靜無聲,與天地長在。而人的生命,與之相比,只是須臾。東方靜靜道:「我們錯了,燕、雲之西,地接西域,砂石縱橫。荒漠之中經風砥礪,便會形成這樣千渠萬壑的迷洞。人若誤入,便會困死其中。方才進來時,太過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