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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盆子裡堆著些菜蔬,茶茶挽了袖子,舀了忽蘭燒的熱水,將菜洗了。撿了一個土豆放在菜板上,一刀刀切成薄片。一年以前,她不會切菜,更不會做飯,連油鹽醬醋都認不齊。她將那土豆薄片整齊地碼好,又切成細細的土豆絲。

    忽蘭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安靜地看她把這個土豆切完。茶茶換了一株雪裡紅,正要下刀,忽蘭突然用她生澀的漢語問:「姐姐,你為什麼不走?!」

    茶茶驀然停住。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不走?茶茶看著她年輕的臉,上面寫著一往無前的決心和勇氣,忽然就覺得自己老了。就像承鐸說她幼稚,不會帶著批判,也不會帶著讚許。不,忽蘭,你不懂得。茶茶無奈地笑笑,簡捷地說:「把燈點上吧。」

    這邊大帳里,東方也很無奈,「你這樣逼她,未免下藥下得太猛了。」

    「猛藥制心。」承鐸的臉色難以再維持平靜。

    「也不怕她真的走了?」

    「那更好,長痛不如短痛。」承鐸沒好氣道。

    東方翻起一對白眼,望著帳頂,「高昌這些年一直被胡人占據,你現在打垮了胡狄,高昌也就是你的領地。都是一家子事,你說你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這不是領地不領地的問題。我非得把她這想法擰過來不可。想復國,哼,她要是敢,我就占了高昌,看她找誰要去。徒弟還能把師傅打贏,這不反了天了。」

    東方拍手笑道:「妙極。高昌地處要隘,可以打通西域的商貿……」

    「你現在能不能別想政事?!」

    「好吧,我想你們兩分開看著都挺聰明的,放到一塊就搞這等兒戲。」東方從諫如流,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他了。

    *

    第二天天不亮,承鐸回到大帳,裡面卻空無一人。床鋪得好好的,仿佛沒有動過。他默然地看著大帳,難以想像沒有她的空曠,不提防身後一個聲音道:「回來了,吃飯。」承鐸一轉身,茶茶站在面前,身後跟著忽蘭,哲義,各端著一隻大托盤,上面琳琅滿目地擺著各式點心,熱菜。

    承鐸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茶茶放下盤子,平平地說:「閒得沒事幹。」她臉色帶著黯淡,原本瀲灩的眼睛因為一夜沒睡卻顯得愈加濃麗。茶茶自己先往旁邊一坐,拈了一塊金黃的炸糕沾了黑芝麻糖末咬了一口,正眼也不看承鐸,「現在就這麼霸道,真嫁了怎麼得了,還不如死了算了。」她憤然地說完,端起一碗薑汁肉末粥喝了一口。

    哲義和忽蘭面面相覷時,承鐸卻低低地笑了起來,一撩衣擺,坐下來搶她那碗粥吃。哲義對這兩個已經見怪不怪了,轉身要走,見忽蘭還莫名其妙,一把拽了她出去。

    茶茶沒兩口就吃飽了,也不理承鐸,站起來洗手洗臉。承鐸也站起來跟著洗手。茶茶又撇開他,脫衣服爬床,一邊摔被子,一邊罵道:「就知道拿不要我來威脅,一點新意也沒有,無聊!」

    承鐸撲到床上,把她抱得像個粽子,笑道:「有這一點就夠了,不需要新意。」

    茶茶裹著被子怒視道:「你發誓一直對我好,這輩子都不會嫌棄我,我才要嫁給你。」

    「我才不發這麼沒出息的誓!」承鐸嗤之以鼻。

    茶茶隔著被子踢他:「你沒誠意,說了不算。」

    「我哪句話沒算數?」

    「你說我可以對你提要求……」

    「我又沒說你提了我就得答應。」

    茶茶恨恨道:「我現在就有一個樸素的要求!」

    「說。」

    「你昨天咬疼我了,我想咬回來。」

    承鐸默然半晌,擼起袖子將手臂送到她嘴邊,說:「我昨天沒洗澡。」茶茶冷笑,「你天天都洗的,一天不要緊。」一口就咬在他小臂上,覺得不解氣,又狠狠磨了磨牙,磨得承鐸「噝」地一聲,她才滿意地鬆了口。

    承鐸手臂上便留了個細小的牙印,冒著血珠。承鐸鬱悶地看著她:「舒服了?」

    茶茶得意地點頭。

    承鐸咬牙道:「慣得你……」

    帳外太陽升起來,照在緊閉的帳簾上,仿佛一個溫暖的預兆。

    世上的生死變故難以預料,情人能夠相守,又如何不去珍惜。

    第三十八章 香消

    俗話說:「一隻狗服一個夾子。」話雖粗,理卻不粗。世間萬物自有其微妙的平衡。男人看似主導了世界,女人便委婉地主導男人。茶茶留了下來,承鐸卻令趙隼會同了沙諾里的人馬出兵高昌了。待得趙隼的騎兵離營之後,承鐸望著地上的馬蹄印,心裡恍然覺悟。每次跟茶茶鬧彆扭,看起來都是她屈服了,怎麼最後她的目的都達到了呢?

    他這樣想時,心裡不覺幽怨起來。這股子情愫正撞上了結香飄忽的歌聲。承鐸遙遙望了望東營外那罰人禁閉的大木籠子。籠子上蓋了薄氈,勉強可以遮風蔽雨。自從茶茶帶回解藥,東方就把結香關進了那個囚籠。

    結香也不以為意,每天情緒來了就唱那靡靡之音,唱得東西二營的人骨頭都要蘇了,就只唱不軟東方的心。如今東方傷勢已愈大半,趙隼一走,營里軍事上承鐸就要忙碌一些,東方便給他照應著日常事務。

    這日東方帶著王有才正從中軍大帳回東營去,結香便裹著衣服,倚在那籠子邊上唱:「君愛一時歡,烽煙作良辰……」東方仿若不聞,徑直進了自己大帳里。王有才悶頭跟在後面,見結香望著東方進去的方向,臉上浮出一個溫柔平靜的笑,王有才叱道:「看什麼看,我家先生正眼也沒瞧你。」

    結香眼波一轉,「他眼睛沒看,心裡看了。」

    王有才無言,喃喃道:「真是不要臉啊……」腳下不停進了東方大帳,卻聽東方吩咐道:「去把結香帶進來。」結香跟著王有才進來時,東方正閒閒地拈了根針在火上烤,見她進來,溫文爾雅地說:「坐吧。昨天想出一個法子,或可解你中的邪術。」

    結香依言坐下,「其實……大人不必費心。」

    「不費心不行啊,你主子能做出你這個傀儡來,就能做出更多的。今後遇著了豈不麻煩。」東方說話間點住了她的穴道,結香一時動彈不得,表情一頓,「你拿我來試驗?」

    東方皺眉道:「也可以這麼說,只是露骨了些。」

    「你……」結香猜不透他想做什麼。

    東方微笑道:「你險些殺了我,我沒殺你已很對得住你了。治好了你是你的造化,治不好你也怨不得我。」說著斜斜一針直向她臉上刺來,結香忙閉上眼睛。東方已一針栽在她陽白穴上,找准了力道,猛然斜刺進半寸。

    結香鎖眉,「你何不先把我擊昏?」

    「你昏了我還問誰去,現在什麼感覺?」

    「頭昏腦脹。」

    東方思索了一下,又拈了一根針從她脖頸上穿過,一針透兩穴。「現在呢?」

    「這邊……頭痛。」

    「這可怪了……」東方懷疑地自語。

    結香現在認識到東方是要整治她了,忍不住罵:「……混蛋……」

    東方置之不理,轉頭對王有才道:「昨天教你認的地倉還記得麼?認來我瞧瞧。」

    王有才果然拿了針在結香臉上細細分辨,結香欲哭無淚:「你卑鄙……」王有才對著她唇角一針紮下去,結香兩眼一翻,慘叫一聲。

    王有才嚇得縮了手,「先生,我是不是扎錯了?」

    東方仔細瞧了瞧,心平氣和地說:「沒錯,力道輕了些,想是你有些怯。扎針不可心怯。力道不準會致人癱傻,肢體不遂,想死都沒辦法。頭上扎偏了,終身口鼻歪斜,見不得人。」

    殺人不過頭點地,故爾世上有許多不怕死的人。正因如此,這世上又有許多令人慾哭無淚的法子,又有許多不以死來作威脅的人。

    東方烤著針又問:「誰令你來的?」

    結香瞪著他,「你明知故問吧?」

    東方平平仄仄地吐出兩個字:「百匯。」

    王有才便接了針,憋著勁在結香頭頂上找。但凡習武之人都知道,百匯乃是人身重穴,位於頭頂心。細細一根銀針或許扎不死人,但極可能如東方所說,紮成癱傻瘋癲,那還不如死了算了。若是東方自己來下針,結香可能還不怕他;可他偏讓個似懂非懂的半大孩子來動手。王有才咬著牙瞄準時,結香忿忿然叫道:「七王!」

    「讓你來做什麼?」

    「殺你。」

    「魚腰。小心別把眼睛戳爆了。」

    不待王有才重新在她眉骨上找穴位,結香立刻改口道:「本來是要刺殺五王,沒想到他把我給了你。」

    「誰是軍中內應?」

    「我不知道。」

    東方站起身來,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我回來之前,知道的穴位每個練習一遍:不知道的自己開發。」

    結香大聲道:「有一個極善易容術的人曾經扮作營中軍士給我帶過信,說五王若是不能接近,就殺了你除他臂膀。刀也是他帶給我的,軍中還有沒有他的人我不知道。」

    東方站住,結香凝望他道:「我遲遲不肯動手,惹怒了主子,才被那人施術控制,刺傷了你。」她神色慘變,「我沒能殺得了你,必然會被處死。如今你活著,我也不用選了。」

    她這番話本說得懇切,若非對東方動情至深,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作賭,然而東方看來卻毫不動容,反問道:「五月我在京城追著一個著白衣的人進皇宮,那人在上苑解語亭對十三公主下了迷藥。那是不是你?」

    結香一愣,「不是。我只在三月皇宮西門外的點心鋪子見過你一次,後來從客人那裡聽說東方大人與蕭相國弈棋的事。直到你來赴蕭公子之約,我才知道你就是那個東方大人。」

    東方沉吟道:「蕭墨是何許樣人?」

    結香奇道:「你與他是朋友,他於我不過是客人,你又何必問我。不過……他曾經暗查過醉倚居後面的真正東家,後來沒查著,也只好作罷了。那天你來過之後,我就奉命接近你,阻斷你與五王的聯繫。你的鴿子,我就……」結香遺憾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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