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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茶茶慢慢點頭。

    「在哪裡?」

    「最後一粒,我給索落爾吃了。」寫完,她浮出一絲承鐸從未見過的冷笑,竟讓人覺得可怖。

    「那你會煉這種藥麼?」

    茶茶仍是點頭。

    「煉過麼?」

    茶茶搖頭。

    「這些法子告訴過人麼?」

    茶茶歪著頭看了他一陣,援筆道:「你是想問皇帝中的迷藥?」

    承鐸不料她直接問了出來,神容一肅,「是。你怎麼知道?」

    茶茶寫道:「不是那種藥。你生日時,我看見他的。無論是氣色行止都不像是高昌皇室的迷藥。我方才說了,藥材經過煉製,效力千差萬別。這個下藥的人也許知道一些煉製之法,但絕不是高昌皇室的秘方。」

    「何以見得?」承鐸雖如此問,心中卻鬆了一松。

    「若是高昌皇族的迷藥,中毒的人就算死也不知道自己中了毒。你又如何能知道?」

    承鐸沉默了一陣,望著她道:「也許是有的人離開高昌時年紀還小,沒有把煉藥的本事學到家?」

    茶茶運筆如飛,「我若把藥煉成這樣,都不好意思給人吃。」

    承鐸沉吟半晌,望著她的眼睛輕笑道:「還有一個問題。那副流蘇絲巾是不是你繡的?」

    茶茶聽了默然不動,既不看他,也不握筆,伸手撫著木案的紋理,半晌,搖了搖頭。承鐸輕輕眯起眼來,卻蹙眉道:「不是?」

    茶茶慢慢轉頭看了他一眼,雪白的手指捉筆在硯里舔了舔墨,款款下筆道:「我不會繡花,只有眼睛是我繡的。」頓了一頓,並不看承鐸,接著寫道:「父王說我無論如何得繡一點在上面。」她盯著那紙,緩緩擱下筆。

    大帳里一時凝滯沉默,似乎連空氣都不流動了。茶茶輕飄飄地拈起那張紙,放到炭火之上,火舌漸卷,紙頁如往事般燒成灰燼。有許多感傷的情緒急於訴說,又疲於訴說;像闊別又像重逢。但其實他們從前陌生,然而他們現在相愛。

    仿佛隔著重重時光,他觸摸到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也許是火光跳動著,映得她的眼睛像有水在流動,承鐸暗暗嘆了口氣,伸手欲抱她。茶茶卻僵著手臂,決意抵在他胸口。兩人僵持了一陣,承鐸素來不喜感傷,也決不放任感傷,終於教訓道:「你在我面前哭一哭很丟臉麼?!一天到晚充什麼英雄好漢!」

    他方才平靜的語氣讓茶茶不寒而慄,現在動怒一罵,茶茶反而被他罵得鬆了手,小鳥依人狀縮進他懷裡。承鐸攬住她腰肢,又微微皺了眉道:「別把眼淚鼻涕擦在我衣服上。」茶茶伸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把整個臉埋在他衣服上,越發哭得厲害起來。

    承鐸看她在懷裡無聲地顫抖著,默默回想了片刻,方懷疑地問:「女英雄,你該不會是嚇著了吧?」

    原來他也知道他剛才很嚇人啊!茶茶毫不猶豫地在他衣服上蹭起了臉。等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承鐸捏著她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正色道:「你聽好了,茶茶。徐氏也好忽蘭也罷,無論你是想殺人還是想救人,你想做任何事,我都可以容忍你。我只不能容忍你騙我。從今往後,你若是敢騙我背叛我,」他一字字說,「我會殺了你的。」

    他拇指摩挲著她下頜柔美的弧度,「聽明白了麼?」

    茶茶點頭,心裡卻很懷疑,我若是背叛你,就先把你毒死了,你還怎麼殺我。承鐸仿佛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一笑,「不要心懷僥倖,你沒有什麼瞞過了我。我知道你是來害我的,這其間你還給他匯報過一次我的行蹤,就是我去尋那怪獸之事。」

    茶茶麵色微驚,承鐸一看她表情就知道猜對了。

    「早在上京的時候,然之就勸過我殺了你。」

    茶茶大駭。

    承鐸不知出於何種心思,越發笑得神采出塵,倒給他七分的俊朗染上了三分風流態度,「不信?他除了長得比我善良點,也不是什麼老好人。」

    茶茶頓時生出一種落入虎狼堆里的感慨來,心中悲憤極了,連承鐸落到她唇上的一個吻也回應得很勉強。

    *

    第二天早上,東方百無聊賴地算了一上午的糧糙收支,才見承鐸姍姍而來。東方近墨久了自然黑,便也不懷好意地把承鐸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怪笑著開口道:「你一問問了一夜,真是辛苦了。」

    承鐸大步進來,道:「你這眼力也太差了,我們昨夜只是說話而已。」

    東方笑道:「不止說話吧?」

    「就只說話了。」承鐸拂衣坐下,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你說的那件事不對。她從小就鑽研高昌皇室的秘製藥理,那種藥十分少有,最後一顆也讓她用了。應該是再沒有了。更不會流入中原。」

    「哦?」東方沉默,若有所思。

    「她說成藥的秘方已毀,制不了藥,但可以用原本做君藥的一種糙藥。只是效力沒有這麼明顯,且須長期低量服用,才會有丸藥的效果。一次吃下足以致狂的藥量,會死。只是這個糙藥中原並沒有。」

    「長期低量?」東方緩慢地問了一遍。

    承鐸握著杯,道:「嗯。而那個指使她來害我的人,她卻也不知道是誰,只知是個戴著黃金面具的男人。」

    「啊?!」東方驚得站起來,「這個人承錦曾見過的!」

    承鐸放下杯子,道:「在哪裡?什麼時候?怎麼我沒聽她說起?」

    「就在文淵閣,你還在上京的時候。這個……是我叫她不要聲張的。」

    承鐸誇張地軒眉,「她那時候就這麼聽你的話了?」

    東方少不得有些狼狽,擺手道:「那個……她碰巧聽了而已。」

    正說著,兩員大將雙雙而至。趙隼一進來,就往進門處的木凳子上一坐,楊酉林卻往帳中一站,兩人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誰也不說話,氣氛隱含緊張。

    「怎麼了這是?」承鐸抬高聲音道:「大清早的,一個個黑著臉給胡狄哭喪呢?」

    楊酉林冷冷道:「鍺夜城一戰,我在南門外以步兵對騎兵,苦戰一夜;他在城裡撈了個飽,現在還跟我爭起馬來了。」

    征戰之後胡人兵士不會留,胡人馬匹卻可以納入軍中。胡馬雖不高大,耐力奇佳,如今兩人就爭上了。

    趙隼也冷冷道:「你算了吧。我在城裡巷戰,馬匹死傷不少。你又沒用馬,憑什麼現在你七成我三成,起碼也要平分。」

    承鐸皺了眉道:「我說趙隼,我在東門攻城的時候,你還沒往裡打呢。我先進城給你開的門,你損失有我多?」

    東方聽出他戲謔之意,接過話來道:「說起來,你進東門,還是我給你開的門,怎麼現在分人分馬也沒我的份兒啊?」

    那三人都不明所以地望了他,心道:你要人馬來作什麼?東方笑:「二位莫爭。既要統帥人馬,必要治軍。我出一題,誰先答出來誰便得那人馬。」

    楊、趙同聲道:「好。」

    「設若我軍俘來許多胡人與胡馬。人、馬共有數八十,共有足二百零八隻。則人有多少?馬有多少?」東方緩緩道。

    楊、趙二人對看兩眼,聞所未聞。一個人兩隻腳,一匹馬四隻蹄,往深了一想,一團糨糊,這個……

    承鐸一敲桌子:「既答不出,那還爭什麼,各回各營去吧!」他這麼一發話,楊酉林和趙隼也不敢再說,匆匆一禮,退了出去。承鐸也站起來往外走,東方在後。承鐸不恥下問道:「人有多少?馬有多少?」

    東方道:「人五十六,馬二十四。」

    承鐸聽了也不說話,一路走到校練場上。趙隼與楊酉林正督軍演練。承鐸往點將台上一站,趙隼忍不住抱怨道:「東方大人出了個什麼題,要人要馬一點就知道了,哪有這樣考人的。」

    承鐸鄙視地說:「你自己答不出來,也怪不得別人。」

    楊酉林涼涼地說:「那大將軍說說,人有多少,馬有多少?」

    趙隼先笑了:「老楊別看話說得少,一說出來就是要害。」

    承鐸淡淡道:「人五十六,馬二十四。」

    趙隼心下盤算了一番,疑道:「這怎麼算出來的?」

    承鐸道:「這麼簡單,你也好意思問。」

    趙隼驚異道:「沒看出來,你何時有這等學問了。」

    承鐸白了他一眼,整了整衣襟:「不然怎麼我是三軍統帥,你們也就是個上將軍。明天把馬調到我親領的騎兵營里去。」言畢,飄飄然走向場心,留下兩人面面相覷。

    東方附掌大笑道:「大將軍果是見識不凡,令人佩服。」

    楊酉林低低地看了趙隼一眼:「見著比我狠的了吧,早知道讓兩成給我也就完了,現在誰也得不著了。」說完也往自己西營去了。

    營外大路的盡頭,升起一路塵煙,一隊人馬逶迤而來。隊前樹著一桿大旗,上面一個隸體的「趙」字,迎風翻滾。承鐸遠遠望了望,回頭道:「趙隼,還不去接一接老爺子!」

    趙隼一躍跳下點將台,隨手拉了一匹馬從承鐸身邊跑過,直奔向那隊伍去了。承鐸扇了扇他揚起的塵土,搖頭道:「真是欠罵,還趕著去。」

    隊前一人,白須玄甲,雖年紀老邁,卻神采飛揚,正是領兵部尚書的定國公趙定一。他一見趙隼奔來,不由得朗笑出聲。趙隼不敢近前便滾鞍下馬,拜伏在旁,叫道:「爺爺。」

    趙定一果然罵道:「臭小子,滾起來吧!」

    趙隼站起道旁,見他馬鞍之側掛著三隻紅頭褐羽的馬雞,笑道:「爺爺怎麼又打這個?」

    趙定一道:「路上見著了,就she了三隻。多少年了,還是喜歡吃這馬雞肉。」他拍了拍馬雞的羽毛,又看看趙隼:「小子,一年不見,曬黑了嘛。」

    *

    這天晚上,承鐸破例在軍中大擺酒席,與各路軍馬將領痛飲起來。這些人馬都是近年來布置在燕、雲兩千裡邊防上的善戰之師。這次承鐸攻下胡人的都城,將胡狄大汗斬首,也少不了他們的策應之功。其中許多都是彼此經年未見,直把這場酒喝到深夜。

    夜晚一到,燕州的溫度就陡降了下來。

    茶茶換了厚衣服,圍著爐子,煮著一壺奶茶。若是承鐸喝醉了,正好可以解酒。忽蘭坐在一旁,看著爐火,已經昏昏欲睡。茶茶拍拍她,示意她去睡覺。忽蘭想跟她坐著,又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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