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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東方站住,側了臉看她。承錦望著他,尚未反應,東方已傾身過來,一個溫柔的吻落在承錦眉心,撩人的氣息一觸即散。
「記住你不能後悔了。」東方重重說完,見承錦如被雷轟了一般,愣在了當場,輕笑道:「現在有點感覺了沒有?」
愛情或許不能看得太輕,輕得沒有責任與承擔;也不能看得太重,重得不能觸及。當我們找到一個拈輕避重的空間時,些微的放縱,就是沉溺。
這個勝利的清晨,楊酉林西營的步兵們站在鍺夜城外集體瞪了瞪眼,如點了穴,中了風,石化一片。還是楊酉林最先回過神來,大喝一聲:「看什麼看!打掃戰場!」
*
南粵方言說「死」是「喜」。胡狄大汗昨夜真是雙喜臨門。上半夜想美人在懷,美人的門檻還沒摸到,忽然便來了敵人,胡狄親自到城門上指揮了一陣。下半夜敵人很狡猾,越來越多,抵擋不住,正欲帶了親隨出城北遁,撞到了一個煞星,平白折了小命,最後「喜」了一回。
王庭最深處的一間暖閣里,茶茶已坐得頗有些腳冷。西牆上掛著一個巨大的動物頭骨,長了兩隻長角,深陷的眼眶油燈下有些幽忽不定。底下一個長竹筒中插著象徵王權的長翎。這應該是胡狄大汗的寢室,她被領到這裡已經有兩三個時辰了,只是一直沒有人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漸漸有了打殺聲。茶茶默默地聽了半晌,也不開門去看,只懶洋洋地站起來,坐到鏡前細細描眉,像描繪一件傑作。又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漸漸靜了。茶茶心中抱怨:怎麼這麼笨啊?剛這麼一想,外面大門「砰」的一聲被踢開,停頓了一下,就聽見承鐸的聲音大叫:「茶茶!」
茶茶飛快地抓過一個妝盒子,重重地敲在那平整光滑的銅鏡上,鏗然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迴響。聽見承鐸幾步跑進了內室,茶茶忍不住想笑。承鐸站在門口,看茶茶背對著他坐在鏡子前,問:「你沒事吧?」
茶茶轉過身來,笑容可掬。
承鐸見她笑得燦爛,便也笑了,「還算哲義找到我及時,不然便宜了老毛子。」他擲了手中染血的長劍,慢悠悠走進來,文縐縐地說:「這位美麗的姑娘,你那還沒行禮的夫君被我砍下了腦袋,你就屈就了我吧。」
承鐸說著,見桌上擺著酒具,便抬手倒了一杯酒。茶茶心疼地看著酒杯,真是來得不晚不早的,浪費可恥啊。她忙從妝鏡前起身,搶上來一把按住了承鐸執杯的手,微微搖頭。鬢上的鈿墜子隨著她搖頭而擺動。茶茶把那插花拔下來,輕輕擱到酒杯里。初時並不見動靜,漸漸的酒杯里開始冒泡泡。
承鐸一驚,猝然鬆手,那杯里的酒已孜孜冒煙,竟是劇毒。看來胡狄今夜即使不撞在承鐸手裡,也註定要在茶茶手裡大「喜」了。
承鐸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驚疑道:「你哪來的毒藥,藏在哪裡的?」
茶茶看看他,抿了唇搖頭,無聲地「說」:「不告訴你,讓你怕我。」
承鐸審視了她片刻,道:「我覺得還是讓你怕我比較好。」他笑出幾分詭異,卻看著屋角那張大床說:「這婚床是用不上了,只好回去補了。」
茶茶不理他,摸著脖子轉了轉頭,承鐸把沉重的頭飾給她取下來。她忽而仰起頭來望他笑了一笑,雙手從背後拉起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退了幾步,拉著承鐸的手將他引到那巨大的頭骨架下,張了張唇,用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方式「說」:「一個秘密。」她說著,豎起一根纖長的手指。
「你發現了一個秘密?」承鐸問。茶茶點頭,伸手將那插著長翎的竹筒向左推倒,竹筒底部果然連有鐵鏈,便有機括牽引聲隱隱傳來。
很快,那掛著巨大頭骨的牆面往後退了進去,像一個深陷的窟窿注視著兩人。靜靜地等了一會,機括聲已停,裡面沒有任何動靜。承鐸負手站在牆前,問:「你進去過了?」茶茶依偎在他身邊搖了搖頭。承鐸指著桌上道:「去把那盞燈給我拿來。」
茶茶走過去,用油壺向燈里添了燈油,撥亮了燈心,端到承鐸手邊。承鐸擎了燈,說:「你站在這裡別動,我進去看看。」他邁步往裡走,茶茶卻不放心,挽著他手不放。
承鐸只得牢牢握了她手,兩人十指相扣,小心地進了那黑黝黝的密室。
第三十一章 練謊
油燈的光焰隨著兩人步履而搖曳,將牆上的陰影照得晃動起來,每走一步都小心謹慎。他們走過一道長長的向下的狹道,迎面又是一道鐵門。承鐸拔開門上的插銷,封閉的空間讓聲音格外響亮,緩緩推開了門。
他凝神細聽了一聽。若是有人,必有呼吸之氣,他內力深厚,一聽之下便能發現。然而這裡確實是沒人。承鐸將油燈四面一照,大略看明白這是一個一丈見方的密室。四面牆上都鑿出橫排的格子,上面放滿一疊疊紙。中間空地上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承鐸牽了茶茶走到桌邊,將油燈擱在桌子上,回頭翻看那些橫格上的紙頁。
那一疊疊紙都寫滿了胡文,間或也夾雜著漢字,旁邊標著胡文,無非是從中原收來的情報,往來密信之類。承鐸舉了紙問茶茶:「這些都是情報?」茶茶細看了看,大致上差不多,點點頭,扯了承鐸一把,指給他看一個盒子。
那個木盒子在正對著鐵門的橫格上,頗不起眼。承鐸把它取下來放在桌子上,說:「你站開些,說不定躥出條蛇來。」茶茶躲到承鐸身後,抱著他腰,探出半個臉來看。承鐸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並不見有什麼機關。裡面還是一張紙,有些破舊,折了幾折。
承鐸將紙展開來,上面橫七豎八,密密麻麻地寫著些蠅頭小楷,什麼太沖、小吉、從魁、伏吟之類,還有些彎彎扭扭的符號。兩人看了半天,不知所云。承鐸皺皺眉,將紙疊成小塊,塞到靴筒的夾層里,拉了茶茶道:「我們先出去,一會我讓趙隼帶人來把這些東西搬出去。」茶茶伸手端了油燈,兩人又從那狹道往上,進了先前的寢室。
外面已經沒有廝殺聲,承鐸和茶茶一路走到王庭大殿外,便看見哲義提著刀一個俯衝跳下來,叫了一聲:「主子!」卻把茶茶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承鐸拍拍他肩膀道:「她沒事,你不用一死謝罪了。」哲義這才鬆了口氣:「我把整個王庭找了一遍,也沒看見姑娘,就等著主子來了我好抹脖子。」哲義平時決不會多說一句,他現在這樣多說一句,便是確確實實在擔心茶茶。
承鐸問:「公主找著了麼?」
「東方大人找著了,公主一切安好。」
「那他又在哪裡?」
哲義道:「東方大人本來在這裡。只是趙將軍的騎兵在一個羊圈裡發現了賀大人,賀大人說什麼也不出來,一定要東方大人親自去請他。東方大人沒法子,只好親自去了。」
正說著,果然見東方與賀姚一前一後地來了。承鐸先嘲笑道:「賀大人好大架子啊。」
賀姚指著東方道:「不怪我呀,他說除非他回來找我,否則不要出來。」
東方哭笑不得。
承鐸皺皺鼻子:「你該出來殺兩個人沾點血腥氣,也好把那一身羊味蓋住。」
「五王爺聞著血腥氣好,我卻聞著羊味好。」賀姚越發把袖子舉起來撣著。
東方看他跟承鐸話不投機,便插話道:「賀大人這兩天辛苦了,要不先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賀姚點點頭:「東方老弟,咱們再敘吧。」
承鐸便也遣了茶茶下去休息,哲義依言將茶茶引去承錦那裡。
承鐸遠遠望著賀姚去了,對東方道:「你說這是什麼世道,這次你把他算計得一毛不剩,他反還把你認作好人似的。」
東方失笑:「你這是罵我陰險啊?」
承鐸揚眉道:「我是誇你呀!是你說胡人扣下你們,我出兵才顯得有理。那還有一個硬是被你做成了活生生的證人,正好可以讓他報回朝廷。我有了內應,有了證人,打得名正言順,全仗然之兄高才。」
東方笑:「為你一戰成功,我平白蹲了兩天羊圈,自己想想怎麼補償。」
「你想怎麼補償?」
東方一本正經道:「賠個妹妹吧。我跟承錦私定終生了。」
「啊?」
東方還是一本正經地說:「啊什麼,我像開玩笑麼?」
承鐸正要說話,趙隼風塵僕僕地進來稟告:「大將軍,我在內城擒住了一個將領,他說有機密事,一定要見你。」
「帶進來。」
趙隼往殿外一招,兩個兵士押著一個人上來,東方一看,正是突迦。
突迦被縛住了手,在殿上站定,幾分傲然神氣,望了東方道:「大人好啊。」東方含蓄地笑笑,並不答話。他復又看向承鐸:「你就是五王?」
承鐸站在王椅旁,手指叩著扶手,道:「不錯。」
突迦笑笑,說:「聞名已久,今日才得一見。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我還是晚了你一步。」
承鐸冷然道:「襲擊我大營是你的主意?」
「是。」
承鐸竟笑了一笑,問:「那你要見我又為了什麼?」
突迦嘆道:「國破不過身死而已。我若自盡,未免死得窩囊,今日到你面前也好死得明明白白。」
「你既到了我的面前,已經很明白了,還請就死吧。」
「我之所以到你面前,只因為你不懂胡語,胡人罵你你聽不懂,故而我專來罵你。」
承鐸失笑道:「你們戰敗,還有臉罵人?」
突迦也笑:「你除了打仗,還有什麼可做?你自己活得委實可憐,卻將你國家子民的性命視如糙菅,更將我國家子民的性命視如糙菅。」
承鐸雖也聽過不少人罵他,卻沒聽過說他可憐的。他如今剛剛拿下城池,正志得意滿,卻有人來議論人命。承鐸不禁也動了怒,沉下臉道:「是你們連年侵犯在先,你們搶掠糧食婦女,你們殺死的人又作何講?!」
「我們地處糙原荒漠,無可依存;若非為生存,誰願做強盜!你滿口你先我後,其實你窮兵黷武全是為了自己!你看看你的士兵,為了攻入鍺夜城,在大漠中渴死了多少?在廝殺中又戰死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