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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東方道:「既然古人能做藏頭詩,不如我也考考你。我出藏的字,你來做詩。」

    承錦見他這會兒有些高興起來,也不推辭,一口應了。東方揀著竹枝,望著不遠處的一座糙亭道:「前人曾寫過一首《洗月賦》,其中有四時月象,就用『一枝殘月』這四個字吧。」

    承錦略一思索,便道:「一溪散碎雲,枝寒葉正新。殘更將已盡,月向西山行。」她念完又道:「韻雜了,聽著不錯就是。硬改了反雕琢得很。」

    東方點頭:「這不用改,意境很好。只是不像你的做派。」

    「哦?」

    「我以為你行事總是一板一眼,不會隨意的。」

    「這個麼,我倒沒想過。」

    東方忽然一笑:「也對,你若非行規步矩,便是疑神疑鬼,驚慌失措,專喜偷聽,還有……」

    承錦咬牙道:「你這人當真討厭得很,原本好好說了兩句……」

    說話間走到那糙亭,像是路驛供人歇息的地方。東方將馬系在亭柱上,緩步進去,裡面有一個石桌已倒在地上,還散著三個石凳。東方便用棉布手帕鋪在一張凳子上,讓承錦坐。承錦卻瞅著角落裡一個黑不溜湫的鐵傢伙叫東方:「快看,那是什麼?」

    東方一看之下,忍不住好笑:「原來你不認得,那是一口鍋。就是做飯用的鍋。」承錦大吃一驚:「我也見過鍋,怎麼不是這樣的。」

    東方也站到她旁邊,專心致志地望著那鍋,「你見著的鍋都是端得上桌子的,這是廚房裡用的笨重鐵鍋。平常人家家裡用的比這個還大一倍。」

    承錦將那鍋左看右看,道:「這裡怎麼會有一口鍋?」

    東方四面看看:「也許是行路的人曾在這裡埋鍋造飯。你看那鍋底砸了個洞,自然不能要了。」

    說話時,便有微風襲來,拂得人眼目清明,東方望望天說:「臨窗棋罷指猶涼,作這句詩。」承錦停下研究那破鍋,半天應了句:「七個字怎麼作?」

    「不管怎麼作,反正是這七個字。」

    承錦在那凳上坐下,想了一想,道:

    「臨門車騎絕塵去,

    窗含日暮人獨倚。

    棋閒樂止不展顏,

    罷舞佾,

    指繞青絲默無語。

    猶有秋窗風雨來,

    涼薄夜裡襲白衣。」

    東方差點沒倒抽一口氣,下定決心要難她一難,因說道:「做的纖巧,意思上不夠大氣,老是春情秋愁的。」

    承錦點頭,「說得極對。你只管難我,我如何大氣得起來。」

    東方看著那口破鍋,忽然一指道:「鐵鍋一口,就作這個。」

    承錦一愣,皺了眉。東方微微笑:「再加上你那句『說得極對』,一共八個字。」

    「鐵鍋一口,說得極對?」承錦詫異地問。

    東方點頭,見她低頭不語,涼涼道:「若是作不出,也就罷了。」

    承錦不理他,埋頭想了好一會兒,一句句念道:「鐵釜燃薪旺,鍋頭置餚饗。一盞新焙酒,口齒俱噙香。」

    她站起來,「說談千古事,得謀萬年長。」

    又往前走了兩步,回身一轉,道:「極目有陋室,對坐在糙堂!」

    承錦念完,自己都覺得佩服自己得很,展臂道:「還有什麼難題,儘管拿出來吧。」卻見東方望著她不說話,承錦合手微躬,側頭道:「如何?」

    東方笑道:「可難不住你了,從此倒要服了你。」

    承錦覺得他望著自己的眼睛比往常要明亮,竟看得她一陣侷促,背轉了身去,迎風而立。東方也站起來,極目四望,似乎天地寬闊,鶯飛糙長,令人心中柔和起來。

    *

    他們回到城中時,日頭已經偏西了。東方與承錦回到西街院子,卻遇到了一個不速之客。結香穿著一身水紅色的衣裙,站在院子櫻花樹下分外奪目,生生將那櫻花殘枝比了下去。她本望著那鴿子籠不知想著什麼,一見東方回來,粲然一笑,道:「東方大人,你讓我好等啊。」

    東方猛然想起三天前約了她來,一望門首道:「你怎麼進來的?!」結香似笑非笑地打量承錦,說:「你約了我,我自然就來了。你妹妹在家,我自然就進來了。」她那語調態度聽著便不規矩。蕭雲山過世是以國葬之禮對待的,她還敢穿這顏色的衣服,一看可知不是良家女子。

    明姬站在屋檐下,望望東方,一副「天要亡你」的模樣。承錦皺了皺眉,說:「你既有客人,我先回去了。」東方一攔,道:「我找她來,只是有個問題想問她。」

    結香似覺十分有趣,仍只是望著承錦道:「什麼問題?」

    「三月戊午日姑娘在哪裡?」

    結香道:「這個麼?記不清了,若不是秦侍郎的家裡,那就是在王員外的別館。」

    承錦覺得再站不下去了,對東方道:「煩你讓一讓,我要出去。」

    東方仍然攔住她道:「你稍等好麼?我只有兩句話問她。上次沈二公子說姑娘三月戊午日病了,一病病了三四天,誰也不知道你在哪裡,是麼?」

    結香稍微一愣,臉色微變,隨即笑了笑道:「這可就不好說了,有些客人不喜歡找我們的事被人知道。」

    東方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我問完了,你請吧。」

    結香看了看銀子,又看了看東方,沒接,反而對承錦一笑,衣袂一拂,出了院子。承錦覺得受了莫大的侮辱,這女人這般看她,仿佛她也是個那樣的人,轉而憤恨地盯著東方。東方被她盯得一愣,不由得低了聲音:「我才是第二次見她。之所以問她那句話,因為我疑心她是上次在那怪獸林子裡看見的一個白衣女子。」

    承錦看著地上不說話。

    東方又道:「青樓女子見的人多,歷來是刺探情報的好場所。這個結香有些身手,來歷恐不簡單。」

    承錦沒好氣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說畢,放開馬韁往屋裡去,拉了明姬手道:「你腳好些了麼?」東方系好了馬,也進去屋裡。承錦只與明姬說了一會話,站起來說:「你養著腳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她這話剛剛說完,就聽見外面一陣撲騰聲。東方一掠而出,卻只見滿空飛著凌亂的鴿子羽毛。承錦和明姬也跟著跑出來,承錦驚叫了一聲,拉著明姬,明姬低聲道:「天啊。」那二十多隻鴿子仿佛被什麼巨大的力量撕扯,都橫死在當場。有幾隻扭著腿撲騰,眼看也是活不成了。

    東方躍過院牆,好一歇才從正門進來,道:「人已經跑了。」承錦驚道:「誰幹的,怎麼會這樣?」東方鐵青著臉色,道:「因為這不是尋常的鴿子,這是金絲鴿,識途能力極強。我用它送信到燕州,只要一晝夜就可送到你五哥手裡。」

    明姬上去撫著那些鴿子,心裡難過。東方回到內室去,不一會兒,捧著一隻鴿子出來。那隻鴿子玲瓏白皙,在他手中瑟瑟發抖。「這隻小鴿子前些天放出去被彈弓打傷了,我給它包了藥,留在臥室里養傷。沒想到只有它活下來。」

    東方把它放在桌上,輕撫著鴿子的背,默然不語。良久,抬頭道:「公主,這隻鴿子煩你幫我養著可好?」承錦道:「好是好,可是怎麼養?」

    「我教給你。」東方找出一個細竹籠子,將鴿子放進去,「時候不早了,宮門怕要下鑰了。我先送你回去。」

    承錦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籠子。東方便出去,叮囑了明姬幾句,牽了承錦的馬,往皇宮西門而去。承錦默默地跟著他,走上夕陽西下的街道。暮日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印在那塵土道上。

    第二十五章 歸妹

    蕭墨的感覺果然靈驗,才過了半月,這事端便出來了。東方這天奉旨去上早朝。朝上承鑠讓人讀了胡狄大汗昨日派人送來的求和文書。其中控訴了承鐸的種種侵略行徑,再高歌了承鑠的種種寬仁大度,表達了對以往兩國相爭的遺憾,以及對今後和平共處的憧憬。全文洋洋灑灑,援引比附,寫得萬分誠懇動人。而最有誠意的地方在於,胡人情願將承鐸占去的四個郡割獻出來。

    唯一的對應條件是,依照前時定過的盟約----嫁承錦。東方聽到這條件時,吃了一驚。他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急切之中又來不及細想,只好打斷朝上的熱議,稟道:「皇上,臣以為此事可疑。胡人與我朝百年來征戰不休,從不示弱。他們並未落到割地求和的地步,這一著實在不和常理。」

    承鑠沉吟不語時,便有官員站出來反駁道:「胡人並無其他條件,此時正應定下和約,將這國土作定。日後再起爭端,才好作為憑據。」

    承鑠點頭道:「正是。和親本是原就議定的,是我們背約在先。胡狄如今又釋善意,難道我們不允麼?」

    他說我們背約在先,莫如說是承鐸背約在先。東方抬頭看向殿首,看不太清承鑠的臉色。他心念電閃,忽然想到一事。承鐸雖是皇帝的親弟弟,然而手握兵權,上次更是違背旨意與胡人打了起來,這正是皇帝最為忌諱的。

    「自古行婚嫁都要卜筮吉凶,此次更關乎國事。」承鑠轉顧眾臣道,「把欽天監主事傳來,問一問天意。上次便是忘了這一茬了。」

    東方聽到這句,頭腦突然一熱,說:「臣不才,也曾學過占卜之術。皇上若是信任,便讓臣一占吉凶。」

    「是麼?那東方愛卿便占問一下十三公主北去是否宜嫁吧。」

    東方就殿上淨手焚香,仰天暗祝。祝畢起卦,初爻少陽,二爻少陽,三爻少陰,四爻老陽,五爻少陰。他擲下最後一爻,仍是少陰。東方不由愣在那裡。他平生對自己所學頗為自信,如今卻禁不住懷疑。他既愣著不響,一殿的人便都陪他愣著。

    旁邊一人冷然笑道:「此乃歸妹卦。歸妹者,正是婚姻之義也。十三公主北去宜嫁,定得如意郎君。」東方憤然望去,正是吏部尚書沈文韜。沈文韜不咸不淡地笑道:「我若沒看錯,九四是個動爻。歸妹愆期,遲歸有時。《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公主之嫁胡狄,正是愆期遲歸,如今有所待命而嫁。天地有靈,誠不我期。東方常侍如此淵博,想了這許久,莫非另有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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