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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這番話的側重很明顯。那書架有一人多高,最高一層承鐸伸臂能拿到書,茶茶是夠不著的。她把東方拖在這裡,就是要人證明她一下午都在書房哪裡也沒去。東方與承鐸四隻眼睛都盯著茶茶。茶茶站在當地,顏色不改。

    承鐸便問她:「怎麼回事?」

    茶茶慢慢作口型告訴他:「沒站好,摔了。」

    「你就這麼容易摔跤?」

    茶茶頭一低,手一扭,「說」:「腿軟。」

    承鐸就笑:「怎麼軟得把書架都翻了?」

    茶茶神色誠懇,連「說」帶劃地比給他看,大意是她去拿上面那層的一本書,不小心摔了。

    承鐸截斷她,驟然問:「什麼書?」

    茶茶毫不猶豫地「答」:「《六韜》。」

    承鐸記得那本書確是在最上層,便又問:「這整架書怕有四五百斤,比你重得多,你摔得有多重,居然把它碰倒了?」

    茶茶比劃說她墊了一個凳子,站在凳子上,沒站穩,向後一倒,拉到了書架上的竹杆子,把書架拉倒了。她很盡心地現場端過凳子來演示了一遍,只是沒有真的拉翻整理好的書架。

    承鐸看那圓漆凳子,確實有磕碰的痕跡,想了片刻,又問:「這書架比你高,面向你摔過來,你就躲得這麼伶俐,一點沒砸到?」

    茶茶乾脆地搖了搖頭。

    「那時候就不腿軟?」承鐸湊近她,曖昧地問。

    茶茶輕輕地作口型,有點小乖地「說」:「僥倖。」

    承鐸覺得每次這麼盤問她都是一番艱難的鬥智鬥勇。茶茶若是決心騙人,必能騙得滴水不漏。無論什麼理由總能給你糊弄過去。你明知道她說謊,可就是挑不到她的毛病。

    綠翹本站在一邊,如今眾人都不出聲時卻突然道:「她早上說不定就去廚房了,做下壞事卻回來裝睡!」

    承鐸淡淡道:「你方才說的是下午看見了她,可她下午並不曾去廚房。」

    綠翹一愣,言辭有些閃爍道:「夫人昨晚說累了,睡得早。今早上起來也不好,中午就不舒服了。她昨天下了毒在那點心裡也說不定。」

    承鐸冷笑道:「照你這麼說夫人昨天晚上就不舒服了,這是暴病,怎麼叫中毒。茶茶今天一天沒出去,你卻編謊話賴她,硬說是她今天下的毒。」

    綠翹急了:「不是的,是夫人說一定是她!」她手指著茶茶,「夫人沒病,是她用毒把夫人毒死了。」她見承鐸看著她默然無語,語調越發急促,指了茶茶說:「不是今天就是昨天!她是個jian細!她……」

    承鐸驟然打斷她道:「夫人病得糊塗了才說這樣的胡話!念在你是太過傷心,有些心志不清,暫且不問你的罪。老余,你找人把她看起來,要是她還這麼說胡話就找個大夫給她看看,吃點安神藥。」他既叫的是老余,便不是內府的丫鬟僕婦,而是外院的侍衛把綠翹拖了出去。

    綠翹叫道:「王爺!……」已經被哲義給敲暈了過去。老余看承鐸眼色,承鐸微微一抬下巴。老余便轉身跟了出去。

    承鐸看了一眼屋裡眾人:「夫人暴病而亡,你們就該老實些,別風言風語的亂說!今天的事到此為止,誰若是也像綠翹一般神志不清,本王決不輕饒。李嬤嬤,這個意思你替我告訴下去。後事該怎麼辦,你就辦一辦吧。」承鐸說完,看了東方一眼,徑直出去了。

    東方轉身跟著他出了門。

    *

    承鐸一徑出了王府,騎上馬在大道上奔馳起來。東方也牽了馬,跟著他一路向西,直跑到城郊山野下。遠樹含煙,一片暮色。承鐸跳下馬來,卻站著不說話,也不回頭。只有馬兒喘氣。東方勒住馬韁,在他身後立定。承鐸望著那遠山上的落日,終於開口:「你說今天的毒是不是茶茶下的?」

    東方斟酌道:「多半是,即使不是,徐夫人之死也定然和她有關係。」

    「倘若是她下的毒,她的毒藥從何而來呢?」承鐸迴轉身來,望著東方。

    東方一字字道:「我不知道。」

    「倘若我說懷疑你,你會做何想?」

    東方沉默片刻,道:「第一、到燕州大營之前我從未見過茶茶;第二、我做任何事只出自本心,不受任何人的指使差遣。你我相交,也是如此。這話信與不信,你自己拿主意吧。」

    承鐸沉默良久,忽然問:「你喜歡茶茶麼?」

    東方愣了一愣,轉瞬笑道:「我聽說城北坊間有一位老先生,他家藏有一把古劍,能削鐵如泥。世人都非常仰慕,早年你還曾登門拜訪,以求一觀,可有此事?」

    「是。」

    「你既喜歡那把劍,為什麼不把它搶到手中?」

    「喜歡並不一定要占有,我只是欣賞那把劍罷了。」

    東方頷首微笑:「你明白就好。」

    承鐸躊躇半晌,忍不住問:「那……你覺得她喜歡我麼?」

    「哈哈,」東方大聲笑,「這我怎麼知道。你若想知道就去問她好了。」

    承鐸被他笑得鬱悶,拉了馬韁,怪道:「我現下懷疑你,你還高興個什麼勁兒?」

    「若是你懷疑了,卻又不說,那才糟糕之至。」

    「哈!」承鐸短促的一笑,馬鞭一揚,又騎了往回去。東方看他背影,笑著搖了搖頭,也騎了馬隨他回去。

    *

    夜幕深沉時,承鐸坐在靖遠王府後園的水閣畫廊邊的欄杆上,靠了柱子望天坐著。他左腳蹬在欄上,右腿卻垂下來,小腿輕微晃著。

    「果然還是這藥里出了問題。」東方在一旁的白玉石桌上擺滿了盤盤碟碟,上面分出了一堆煮過的藥渣。「我問過廚房熬藥的人了。夫人的藥是隔天吃,都是前一天配好了,放在那裡。藥里被人做了點小手腳,廚房裡熬藥的人不認識藥材,仍然煮給她喝了。」

    承鐸頭也沒回,仍然望著天淡漫道:「她無非吃些益氣補血的藥,做了什麼手腳能要了她的命。」

    東方搖頭:「你這位夫人看來大有來頭。我查了她上一副藥渣,與你府上出記的藥案不符。她平素吃的是解毒藥,隔天服用才能保著毒性不發。可惜今天這副被人去了君藥,反加了……」他用筷子夾起一片烏黑的藥片仔細看了一看,「生薑?這我可就有些不大明白了。總之這做手腳的人對於藥理十分精通。我望塵莫及。」

    承鐸終於側過頭來:「我府上的高人多著呢,這個徐氏是前上將軍徐震的女兒,他爹不巧因為叛亂死在了我手裡。皇上為示仁慈,硬要將她塞給我,我原以為她是皇上的人,對她倒還有幾分客氣,現下看來卻有些不像。」

    「你不覺得自己的處境十分糟糕麼?」

    「有麼?」承鐸跳下那欄杆,「我現在只想著回燕州的事;至於打完了之後的事,之後再說。」他說得果斷而堅定。

    東方便換過一個問題來:「那你不覺得茶茶刻意撇清自己下午不在廚房裡有點多餘?」

    「我想事情串起來應該是這樣的。」承鐸以手扶額,頭疼道:「有一個極厲害的人想要對付我,也許就是那個十二年前就做了哲仁主子的人。徐氏是安插在我府上的暗哨,茶茶本是為人所用的殺人利器。昨天她接到了某項命令要害我,而給她命令的這個人正是徐氏。茶茶沒有害我,反而在徐氏的藥里做了手腳。她知道徐氏今天會死,算準了徐氏會找上她,午後便尋出由頭來躲了一躲。」

    「茶茶是從胡人那裡來的,會不會是徐氏恨你殺了她父親,與胡人勾結想要害你?」

    「你剛說了,她受毒藥所制,應是為人逼迫。」

    東方言隨意動,就想說也許徐氏就是皇上安排來的。生生忍住,躊躇了片刻,還是沒有問這話。

    承鐸心中卻在盤算昨天將茶茶帶去又放回的人,說道:「茶茶能害我,無非是下毒。能經手我飲食的,除了李嬤嬤也就是她。我前日恐嚇過她,若是我死了,就要她殉葬。她這人怕死,必然不敢。徐氏讓她午後出府,正是讓她下了毒好跑,以免去她後顧之憂。可見,她們兩人背後是同一個主子。讓我奇怪的卻是,那個人沒有得到我的死訊,為什麼還放了茶茶回來?」

    還有那副讓承鐸生氣的畫,為什麼送來了這麼一副畫?茶茶說她並不認識那個人,只是有一次休屠王拿她待客才有過這麼一回事,事後也沒有再見過這個人。那麼給承鐸看畫的這個人,是個什麼意思,莫非他對茶茶有意,故而來氣一氣承鐸?他還送了茶茶一朵花,可惡!

    茶茶必然是有所隱瞞的,然而她對這人也明顯沒有什麼好感。她寧願違抗命令也不願意害他,甚至還要將徐氏除去才肯罷休,這讓承鐸想起來就心情大好。若非如此,依承鐸的脾氣,非得扒了茶茶的皮不可,豈會只是扒了她的衣服。

    承鐸恨恨道:「茶茶也是個可惡的,她上回還試探我,問我恨不恨哲仁。這死丫頭,想坦白就坦白好了,和我玩這一套。昨晚還跟我裝乖,今早又裝上蒜兒了。把我當傻子不成!可惜我沒找著什麼破綻。若是硬逼問她什麼,她保准抵死不認。」

    東方在旁邊水盆里洗了手,用白棉帕子擦著手上的水,微笑道:「我還被她利用了呢。」

    承鐸酸溜溜地說:「為美人效勞,你很開心啊?」

    東方繼續笑:「美人說不說實話於我而言無傷大雅,我只不會惱羞成怒罷了。」

    承鐸悶聲不響了。東方一擲那布帕子,道:「真沒搞懂,你狠一點就索性殺了她。你這樣由著她,倒不像你的樣子了。」

    承鐸搖頭:「你不明白。茶茶這人是屬烏龜的,就一身殼子死硬得要命。我怕嚇著了她,她一嚇就縮回殼子裡不出來了。再則,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擔驚受怕的人是她。我怕什麼!我就看她給我死撐到什麼時候!」

    「倘若她的心根本不在你這裡,你這樣縱容她……到頭來怕是養蠱為患了。」

    承鐸莞爾一笑,初升月華下竟有些溫柔神色:「也不盡然。昨天她自知一去難回,若不害我,更是死路一條。可她卻沒有那麼做……我過後明白過來,心裡倒是一陣後怕。」承鐸抬頭望著那月亮,「她原本可以求我庇護她,可她冷傲到連這個都不肯,就那麼走出去了。或者她仍然信不過我。你說,這樣一個人,我怎麼逼迫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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