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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李嬤嬤回頭沒看見茶茶,再一找,茶茶端著碗湯,縮在她身後。李嬤嬤又好笑又氣惱,把她拉出來,示意她把湯端到承鐸桌子上去。茶茶吸了口氣,穩穩地把盤子端上去了。承鐸抬頭一看,頭就沒再低得下去。
茶茶緋紅著臉色,看了他一眼,自己低了頭。覺得臉上發燙,心想:糟了,別弄得跟擦多了胭脂似的。然後就聽見承鐸低聲笑了,探身握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來,說:「一大清早就不見你人影,跑到哪兒去了。」
李嬤嬤說:「她清早起來給王爺備早膳呢。這湯是昨晚上就熬上的。」承鐸似乎沒聽見,只望著茶茶,輕聲道:「真好看。」茶茶低頭笑了一下,覺得承鐸捏她的手緊了緊,便也回握著他的手。
李嬤嬤仿佛看不見兩人的光景,自顧著從外面把早膳都傳了進來。承鐸等早飯都上了桌,卻並不放開茶茶的手。李嬤嬤這回不識相得很,輕咳了一聲,示意承鐸吃飯。承鐸看她一眼,再看一眼茶茶。茶茶狀似無意地眨了下眼睛,睫毛輕輕抬起來,她刻意地給了一個深深的眼神,承鐸就目不轉睛地定住了。他這個表情讓茶茶抿了一下嘴,似是笑了,又似沒笑,從他手裡抽出手來,把湯碗端到了他面前。
承鐸比較快地回過魂來,拿起勺子舀那湯喝。茶茶其實很想知道湯的味道如何,但承鐸卻似乎食不知味。
等到早飯吃過,李嬤嬤仍然讓茶茶端了盤子跟她走。承鐸對茶茶挑挑眉毛,茶茶無奈地搖了搖頭。承鐸笑笑,示意她去。茶茶便收了碗盤跟著李嬤嬤走了。走到廚房,茶茶低頭淺笑,耳聽李嬤嬤叫她道:「徐夫人讓我買些三味齋的糕點,你午膳後跟我一起去。」
茶茶聽到「午膳」兩個字,「騰」地站起來。李嬤嬤驚道:「怎麼了?」
茶茶突然拉住李嬤嬤,指了指內院,比劃著名問她:「是夫人讓我去?」
李嬤嬤搓手笑道:「好孩子,你也知道,王爺這人我行我素慣了。回來這麼久,還不曾到別院去過。夫人她支開你去,自然有她的意思。你隨她去吧,只管和我走就是了。」見茶茶沉吟不語,李嬤嬤狡黠一笑,道:「我今兒給你一打扮,包管王爺正眼兒都不瞧她。」
茶茶壓下憂愁之色,勉強笑了一笑,點點頭。李嬤嬤覺出她一直悶悶不樂,問她要不要回去休息,茶茶想了想,又搖頭拒絕了。
臨要出門時,李嬤嬤去回了承鐸一聲。茶茶默默地進去站了,似乎要跟承鐸說話。承鐸倒沒說什麼,只說:「你們早些回來。」說著,抬臉去看茶茶。茶茶望著他面龐,溫柔地笑了一笑。溫柔得讓承鐸又失神了片刻,覺得她這笑容里有一種眷戀的柔情,十分動人。
承鐸忍不住拉了她手,道:「怎麼了?」茶茶只是笑,承鐸卻覺得這笑里有些別的意思把握不住。她只一字一字,無聲地說:「我走了。」說完,不再看他,轉身先出去了。承鐸心裡起了一點疑惑,想止住她,又猶豫了。只剎那,茶茶的身影已走離了他的視線。
出了王府內院,李嬤嬤便拉著茶茶上了車。那車行了半天,才聽見外面漸漸人聲喧鬧起來。茶茶輕輕掀了車簾一角,看那外面,不曾想李嬤嬤也這般掀著帘子一角看。看了好多時,才說:「這條街好久沒來了。」
茶茶只覺王府里那些夫人們,名義上高貴非凡,實際和個囚犯也沒多大差別,她們偏還把這看作是有身份。李嬤嬤那神色分明是覺得街上也是有趣兒的,卻偏要坐在這車裡,不肯下去逛一逛。
馬車拐了個彎忽然一頓,停住了。外面趕車的人喝道:「你們做什麼?啊!」似是有人重重摔在地上。李嬤嬤正要上前開門,那門自己砰地一下從外面打開來,一個青衣男子欠身進來,掃了一眼車裡,平淡道:「我家主人有請。」他關門的空隙里便見王府那個趕車的家奴被撂倒在地,跟車的另一個人被同樣兩個青衣人制住了。
車門一關,馬車又搖晃著走起來。李嬤嬤跌回座位,驚疑不定,上前拍著車門問:「你們是什麼人?你們認錯人了麼?這是靖遠王府的車。」她這番質問沒有得著任何回答,馬車反而快跑起來,漸漸便聽得離了鬧市。
李嬤嬤轉頭去看茶茶,茶茶仍然如先前那樣坐著,連臉上的表情都沒變一變,仿佛這番變故並不曾發生。她臉上帶著一種疏離的神氣,眼神卻凝結在空中某處,不知想著什麼。李嬤嬤看她這樣,愣了片刻,伸手拉了茶茶的手。
茶茶回過神來,仿佛不認識一般看著她。李嬤嬤問:「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茶茶看出她受了驚嚇,撫慰地笑一笑,搖了搖頭。
大約走出半個時辰,馬車忽然停下來,外面有聽不清楚的人語聲。茶茶的神色忽然間說不出是悲傷還是狠戾,她驀然抽出手,坐正了。車門打開來時,茶茶臉上便只剩下一種李嬤嬤從未見過的冷漠神情,即使她新描的妝也襯不出一絲暖意來。
那青衣男子還是平淡地說:「姑娘請吧。」茶茶站起來,李嬤嬤一把拉住,問:「你們帶她去哪裡?」那人並不搭理她,上前來拉茶茶。李嬤嬤霍然站起來,跳下車,攔在茶茶前面,斷然道:「她不能單獨跟你們走,除非我死了。」
那青衣人也不作聲,卻刷地拔出劍來,茶茶一把將李嬤嬤拖到後面,抬了下巴,冷冷望著那人。這時,街邊一所小院的門打開,出來一個僕從模樣的中年男子,帖在青衣人耳邊說了兩句什麼。那青衣人還劍入鞘道:「跟我來。」
茶茶鬆開李嬤嬤,當先跟著他進了那小院。李嬤嬤四顧,此地偏僻少人,孤零零一座青瓦白牆的院落,不知是在哪裡。進了院子略走兩步,就是一座小畫樓。那青衣人領了她們踩著那木樓梯往樓上去。樓上卻是另一番景致,裝潢得精緻典雅,室內擺的都是上乘的紅木器具,卻是間空屋。
那人將她們領到這裡,躬了躬身便退出去了。茶茶打量那房間,收拾得十分整潔,臨軒有個窗台,支了竹簾出去。她默默站了半晌,看那窗台上有一隻墨釉色的圓肚花瓶,瓶里插著數枝花兒。那花每一朵都有碗口大,瓣葉整齊,開得十分簡潔典雅。
茶茶並不認得那是什麼花,慢慢兒走到那花旁邊,伸手拈了一朵深桃紅色的,低頭輕嗅了一嗅,花味似苦似甜,心中驀地漾起一陣悲哀,便抬眼望著窗外出神。
這時,門口的屏風後面忽然有人輕笑了一聲,聲音極低,不及一辨又戛然而止。茶茶驚得一抬頭,望那屏風,後面有人影綽綽,識其高矮,應是個男人。茶茶愕然的唇頓時抿起,下頜的弧度分外清晰,神色又一次冰冷起來。那屏風後的人並不出來,也不說話,半天一絲聲音也沒有。茶茶不再看那屏風,回頭看著窗外,手指卻緊緊掐著那花枝,險些要把它掐折了。
過了好一會兒,那方才領她們上來的青衣人忽然進來,伸手往門口一讓,道:「二位請回吧。」茶茶轉過身來,神色驚疑不信。
「鄙上說了,這枝花,姑娘若喜歡便送給姑娘了。」那青衣人對茶茶道。茶茶只愣了一愣,一把扯了李嬤嬤,轉身便下樓。
出得樓來,李嬤嬤看了她兩眼,茶茶沉默得很。她二人的車馬仍然停在那裡。兩人上了車,那青衣人便趕了車走。約莫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又回到城中鬧市。青衣人跳下車徑直去了。
一來一去,天色已晚。李嬤嬤當此之時也顧不得身份,帶著茶茶下車,認了認方向,拉了她往王府去。才走了兩步,就見著哲義領了王府的人在找她們。一見了她們,如釋重負道:「總算找著了。你們去了這許久,王爺讓我和哲修帶人出來找。」
哲義親自趕了車回王府。到王府下車,李嬤嬤當先從側門進了府,茶茶漫不經心地把那朵花擱在了門外的石獅子底座上,也隨了進去。
*
承鐸坐在書房那張花梨大案後面,聽李嬤嬤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說了一遍,眼睛只盯著茶茶。茶茶卻低著頭,定定地看著地面兒,仿佛一尊雕像。承鐸問了李嬤嬤幾句,正要問茶茶,忽然外面有人叩問。
承鐸叫進來,王府內丞拿著一個捲軸進來,說:「方才有人送來,說是他家主人補給王爺的生辰禮物,一定要王爺親自打開,其他人不能看。否則誰看了誰死。」他托起那個捲軸,「那人放下這句話就走了,門口的侍衛問他他也不說話。」
承鐸重複道:「他說只能我看,不然誰看了誰死?」
「是。」
「拿來。」承鐸伸手道。
老余有些猶豫道:「屬下以為這捲軸里也許有暗器,也許有毒粉,還是讓屬下等先檢驗一下為是。」
承鐸道:「他若是下毒放暗器便不該這樣說,拿來。且看我看了死不死。」
老余便把那捲軸交了給承鐸。承鐸直起身來,叫李嬤嬤站開些。李嬤嬤急忙道:「還是讓別人來看吧。」茶茶也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
承鐸已經徐徐展開那捲軸來看,只片刻,臉色一變。李嬤嬤見他變色,往前兩步,承鐸把那捲軸一合,竟拿著半天沒說話。李嬤嬤沒看見上面是什麼,卻聽承鐸道:「你和老余出去。」承鐸平日對她十分尊敬,少有這樣說話的時候,李嬤嬤看他意思,是要留茶茶下來。她只得告了安,和老餘一起出去,出門時看了茶茶兩眼,暗嘆了口氣。
茶茶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愣愣地看著承鐸,承鐸說:「你過來。」茶茶聽他聲音便知道他動了真怒,心裡有些猶疑,又有些作怯,慢慢挨了過去。
承鐸把那捲軸一抖,鋪開在桌上,便霍然是一副春宮圖。那圖上的男子戴著一張金黃的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只露了下巴嘴巴出來,赤身壓在一個女子身上。這畫筆鋒飄逸,卻靈動如生,將男女交媾之情刻畫得入木三分。那女子仰在榻上,長發委地,杏目迷濛,秀眉微蹙,似是不勝其力,眉眼之間,一辨而知是畫的茶茶。
茶茶如水的眼眸中似投入了石塊,剎時激起驚波狂瀾。承鐸等了片刻,茶茶也明知他等著,可她呆呆地站著不動。承鐸已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大聲道:「說話!」他從未對茶茶這樣大聲過,即使過去在大營里審問她時也不曾如此。
茶茶被他吼得一退,伸手拿過來紙筆,想來想去下不了筆。就在承鐸要再次發作的時候,她落筆飛快地寫字:「畫的是真事,是很久前的事,但我不知道他是誰。」半晌,承鐸盯著那紙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