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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我知道,你恨過。」他在她耳朵邊靜靜地說:「你那天夜裡醒來,滿眼都是恨。滿眼都是。」他說著,又吻她的頭髮。茶茶知道他說的是除夕那夜。他既看出來了,也就必然懂得。
茶茶愣愣地站著,被他溫柔的親吻鼓勵,突然一陣衝動,撫平了麵粉,又寫:「你恨哲仁麼?」
承鐸停在她耳邊,看了一看那幾個字,才說:「我說過了,這沒有意思。」
茶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理作用,仿佛覺得承鐸的聲音有一絲生硬的警惕,她也實在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不警惕。他方才分明是動情了,然而茶茶也分明對這絲柔情沒有把握。
茶茶在想接下來要怎麼說,承鐸在等著她說,一瞬間,兩人都變得有點緊張。這時,鍋里的水嘩嘩地響著,已燒得天翻地覆。茶茶欠身揭開鍋蓋,抓著面一把扔了下去。麵條在滾水裡挽了幾個花兒,馬上又不停翻動。
茶茶曲指敲承鐸攬在他腰上的手,承鐸鬆開手。茶茶將洗剩在那裡的青菜也煮進去,然後拿了碗去舀湯,放上鹽,蔥花,碎香菇等等作料。等那水開了兩滾,便用筷子把面和青菜挑進碗裡。
承鐸卻換上一副嬉皮笑臉,問:「剛剛為什麼那麼問我?」
茶茶淺笑一笑。
「為什麼啊?」
茶茶指指碗,示意他吃麵。
承鐸挑起幾根麵條說:「我發現你做飯也頗有行軍打仗時,進退攻防之道。」
茶茶做洗耳恭聽狀。
「比如你在合面時,先燒上水;下面時再打調料,等面撈上來,什麼事情都不耽誤,井然有序。好的指揮也是如此,方能行雲流水任意所之。」
茶茶微笑。
承鐸一邊吃一邊繼續發表宏論:「世上的事,大抵都有共通之處,只不過各人專精不同。比如讓你去領軍打仗,那必然會一敗塗地。」
茶茶挑眉毛,臉上寫著兩個字:未必。
「再比如讓我來做飯,那自然是一塌糊塗。」
茶茶深以為然地點頭。
「所以行軍打仗我還算在行,下廚做飯你也不算太壞。我兩還算得上般配。」承鐸嚴肅地說完這句調戲的話,埋頭吃麵。
茶茶也習慣他這種時而滿嘴跑馬車的亂侃,無奈地聳聳肩。
等他吃完那碗麵條,兩人丟了碗便回去書房。
茶茶知道承鐸要沐浴,便去裡間內室里,拿了他的換洗衣服到隔院的浴室。承鐸已經泡了進去。茶茶放下衣服,站了一會,還是走過去,拿了櫛巾給他擦背。她的手勁很輕,反倒讓承鐸覺得在撓癢,他不由得輕笑了一聲。茶茶聽他笑,就住了手不擦了,反而往邊上大理石的台階上一坐,手托著腮看他。
承鐸溫泉里泡得有點發熱,像薄酒之後的微醺。抬眼見茶茶還是看著他,承鐸抬高點聲音問:「我好看麼?」茶茶眼神都沒閃一下,點了點頭。承鐸反倒覺得窘住了,從小到大,都沒人這麼直接說過他好看。他瞪了茶茶一眼,站起來擦乾身上的水穿衣服。
茶茶也站起來,背轉身走出去了。在承鐸床上婉轉承歡的事,她心情好時可以合作;心情不好您就自己看著辦吧;端茶遞水,揉肩捶腿一樣也不會;伺候沐浴穿衣她要窘;發起懶來還會一直假寐。
承鐸穿上衣服往臥室走,茶茶就默默地跟著他。夜風吹起她披散的長髮拂到臉上。茶茶的頭髮密而黑,她一向不怎麼打扮,卻比打扮過的女子更顯出挑。走到房間裡,承鐸燈下看她頭髮似墨般鋪在背上,只用一根淡綠綢帶束了碎發,他那股促狹的心理又開始作怪了。承鐸伸手扯下她的髮帶,手按在她頭揉了幾揉。茶茶的頭髮立時散亂,四面披散把臉都遮住了,毛茸茸一團,分不清頭前頭後。
承鐸哈哈笑。茶茶側頭,面不改色的把頭髮往後一捋,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到裡間。承鐸的玩笑冷了場,他又再伸手,茶茶像腦後長了眼睛似的,低頭一避,頭髮沒被抓住,人被抓住了。兩人滾倒在床上,鬧成一團。
茶茶大半夜沒睡,這會子困意上來。承鐸也覺得疲倦,抱著她嬉鬧了一陣,都漸漸睡著。半睡半醒時,承鐸朦朧地說:「茶茶,給我生個孩子。」茶茶鑽在他懷裡,已經睡熟了。
青絲七尺長,挽出內家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
第十九章 花戲
茶茶是從不早起的。今天天還沒怎麼亮,連承鐸都還沒醒,她就爬起來了,匆匆披起衣裳,一頭烏髮也散亂著,就去廚下看她煨了一夜的湯。承鐸被她鬧醒,心裡笑她沒事找忙,翻身又睡了。
茶茶趕到廚房,有兩三個早起備膳的下人已經在灑掃。茶茶徑直走到小間,裡面光線暗淡,看不太清,卻瀰漫著湯汁香氣。燃了一夜的炭已經懨懨欲熄,煨湯的瓦罐上冒著汩汩的水汽。茶茶小心地揭開蓋子,揮散騰起的水汽,看見罐里的湯還有一半了,疑心是不是火還是太大了。
她伸手拿來湯勺,攪了一下,覺得應該端下來了。放下湯勺時,有什麼東西硌手。細細一察,是勺柄掛繩的fèng隙里塞著一個不起眼的紙卷。茶茶遲疑了一下,把那紙卷取出來展開。她蹲下身,就著微弱的炭火看去,上面只有兩個端正豎寫的字:「午膳。」「膳」字下面紙角斜點了三點。
午膳?茶茶有些不明所以,扶了一下灶台就想站起來,卻驀然停住。她再看一眼那張紙條,還是那兩個字三個斜點:「午膳。」茶茶猛然抓緊那張紙,紙條在她水蔥般的手指間皺成一團。她捏著那紙,回頭看了看外面。外屋的人多了起來,有碗碟碰磕的聲音,沉鈍輕微。茶茶沉默了一會,手一送,將紙團扔在了炭灰上。一股火苗竄起來,映照著她的臉,隨即又很快熄滅下去。
肩膀上被人一拍,茶茶才猛然驚覺回頭。李嬤嬤拉她起來,道:「你怎麼發呆啊,這湯還不端下來。」說著,李嬤嬤已經把瓦罐端了下來。茶茶把湯勺遞給她,李嬤嬤舀了兩下,說:「不錯,火候剛好。王爺起來了麼?」茶茶搖頭。
李嬤嬤打量了茶茶兩眼又不高興了,放下勺子一把拉起她來,說:「這個樣子就跑來了。你看看這滿院子的姑娘誰不變著法子打扮。白長了一副漂亮臉蛋,今兒越發連頭都不梳了。」說著拉了茶茶出去。
茶茶由她拉著走。李嬤嬤把她帶到自己屋裡,先上下打量了兩眼,說衣裳太素了,喚了一個圓圓臉的大丫頭來吩咐了兩句。那丫頭去了,李嬤嬤便往盆中倒了熱水,讓茶茶先洗淨了臉。
不一會,那丫頭拿了一領簇新的衣衫,妃色羅紗的外裳過來,遞給李嬤嬤,說是紫蘇姐姐的,節下府里才做的,還沒穿過。李嬤嬤就讓茶茶換。那丫頭似乎對茶茶也很好奇,幫著過來給她換衣服。
茶茶遲疑了一下,也就由她們擺布了。那衣裳腰身收得很窄,袖子又有些闊。待她穿上身時,從那大丫頭眼裡看到了滿目艷羨。茶茶因為穿了人家的衣服,便對她歉意地笑了笑。那丫頭呆呆地看著她,見她忽然一笑,唇角不由得咧開來。
李嬤嬤抻直裙角,贊道:「我在宮裡好些年,宮妃彩女見過不少。像你這麼身段勻稱的也少得很。真是人要衣裝。」說著,把她按到鏡子前坐下。
茶茶發黑如漆,懶懶的披滿腰際。李嬤嬤把她頭髮梳順,從額前編出髮辮來,把兩邊垂下的頭髮編好,高挽在腦後,余後的長髮仍然披在背上,回頭喚那大丫頭:「你站在那兒幹嘛,去把你們上好的胭脂水粉拿來,我這兒可沒這些個東西。」那丫頭「哎」了一聲就跑出去了。
茶茶抬頭露出一個求饒的表情。李嬤嬤冷笑道:「你別不耐煩,我以前可是只給文妃娘娘梳頭上妝的。小姑娘家是要打扮才成樣兒。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天天做得最多的就是調哪種香粉,梳哪種髮式。」她一面說,一面將幾枚簡單的珠花分插在茶茶髮辮上。
那大丫頭已經拿了一個玳瑁妝奩過來。李嬤嬤熟練地抽開屜子,將那粉盒裡的粉拈了點在指間碾了一碾,接著側過茶茶的身子,就把粉給她勻在臉上。茶茶止不住想笑,李嬤嬤扳著她臉龐,頗為自得地說:「你別笑,這梳頭上妝我比做飯還在行。包你看了自己都吃一驚。」茶茶好脾氣地仰著臉,由她描眉上胭脂。
李嬤嬤勻出胭脂在手掌上,調勻了色,以掌側柔力給茶茶淡淡地勻在臉頰上,一面教導那大丫頭:「你們平日裡擦那許多的胭脂,臉上紅得跟掉進染焗子了,嘴上像喝了血似的。胭脂擦得太濃,比不擦還難看。像她這麼白的,擦上一點,這就好看了。」那大丫頭連連點頭。茶茶聽了又想笑,努力忍住了。
李嬤嬤端詳了一下,轉到茶茶身後,正對著鏡子叫她看。茶茶望那鏡子裡,果然吃了一驚。她平素不怎麼照鏡子,頂多把頭髮梳好,編個辮子,或者乾脆扎攏就完了。而如今這鏡子裡的人眉目秀麗精緻,淡妝襯著她的五官,不同於往日的蒼白冷漠,如朝霞出岫,一下子熠熠生輝。
再冷漠的女孩子在自己的美麗面前都難掩童真。茶茶不自覺的漾起一個微笑。她眨了一下眼睛,覺得自己的眼睛波光瀲灩,像一泓湖水能把人吞沒了。一屋裡三個人都望著鏡子,李嬤嬤唇角一抿,拍拍手道:「好了,王爺早該起來了。我們把早膳給他送去。」那個站在一旁的大丫頭像回魂了似的,呼出一口氣道:「姐姐真是太美了!」
茶茶被李嬤嬤一提,想到要這樣去見承鐸,突然一陣侷促,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李嬤嬤拉了出來。一直到膳房裡,早已是一片熱火朝天,人人都忙著手裡的活。茶茶跟著李嬤嬤一路走過去,走到最裡間時,膳房裡已經鴉雀無聲。人人都停下手裡的活計,盯著她看。
早膳早已備好了。李嬤嬤舀出湯來,用碗盛了,叫茶茶端上,又一路走了出去。看到眾人的表情,似乎很滿意自己的作品。等她們走出膳房,裡面眾人才仿佛回魂了一般,頓時一片嗟嘆聲。
出來到庭院裡,遇到兩個小丫頭,兩丫頭也當場站住了。穿過一道水榭,走到承鐸書房的迴廊上,茶茶越走越慢。李嬤嬤一回頭見她磨磨蹭蹭,說:「你走快些啊,湯該涼了。」茶茶緊跟了幾步,心裡似乎有些雀躍,又有點膽怯。
走到書房門外,哲義站在那裡,冷不防一回頭看見茶茶,頭就沒轉過去。李嬤嬤施施然道:「怎麼了,不認識了。」茶茶紅了紅臉,端著盤子進去了。承鐸埋頭在案上。李嬤嬤道:「王爺先用早膳吧。」承鐸「嗯」了一聲,還是沒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