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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他這樣早起成了習慣,即使在上京也一樣;起來就到後堂練武,練完才去早朝。他如今養了幾天傷,就著實閒不住了。因為今早趙隼要回燕州,承鐸去送他一程,既然送了,不如就到郊外遊玩遊玩,於是拉上了東方。東方既然要去,明姬豈肯放過機會。承鐸便索性叫上自家小妹承錦。各人還有僕從,儼然成了一次龐大的春遊。

    如此多一個人也不多,承鐸昨天便問了茶茶要不要去逛逛,茶茶也願意去。承鐸這一早起來,就毫不留情地把她給推醒了。

    茶茶是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人,此時被他推醒來,頭腦一片空白。她半眯著眼睛,憨態可掬地想弄清楚承鐸幹什麼。等到聽明白了,表情變得十分掙扎。承鐸穿衣服穿到一半時,茶茶趴在床上捶枕頭。

    承鐸好笑,問她:「到底去不去?」茶茶抬起優雅的脖子,痛苦地點頭。承鐸把衣裳扣完,一把掀開被子,把她拉起來。茶茶很快回過神來,老實起來穿衣裳。承鐸看她穿衣服,心裡卻奇怪地希望她仍然像方才那樣賴著不動,最好讓他給她穿上。然而茶茶已經穿好衣裳,正用手挽頭髮。

    梳洗完了出來,哲義和哲修早已備好了馬。東方兄妹也在那裡。東方看見茶茶站在一邊,比在燕州時氣色好些了,對她拱手致意。茶茶本是胡人奴隸,按律是給承鐸做妾都不夠資格的。只不過因為承鐸寵愛,府上諸人才不敢踐踏。惟有東方從燕州到上京,自始至終待她客氣和善。茶茶便對著他恭恭敬敬地曲膝還禮。

    大家出了王府,走到北城門時,就見趙隼帶了兩個親兵候在那裡。承鐸徐徐策馬,與他說回燕後的部署,東方也在一旁聽著。他三人既說正事,明姬便落在一旁張望。好在沒說兩句,趙隼轉了頭來跟她說話,說著就吹噓這京城方圓二百里無不被他跑遍了。

    承鐸對此嗤之以鼻,揭他短道:「他也不見得是做什麼好事。記得那年秋天,我們去西山打獵。趙隼跑到山頭崖上偷看人家兩個姑娘洗澡,結果被人家發現了。」

    趙隼道:「那是多久的事啊,也不過十歲八歲,知道什麼。」

    明姬卻對承鐸道:「他既然看見了,你也一定看見了。」趙隼點頭大笑。

    承鐸只管接著說:「可是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看了人家就得負責啊。於是他被那兩個女子纏上了,最後沒辦法啊……」

    承鐸當然是胡謅的。當時就是兩個山野村婦,姑娘家哪會幕天席地在野外洗澡。那村婦遠遠地看見有人,上岸穿上衣服便扯著嗓子罵開了。

    趙隼一聽承鐸編他,就順著他謅:「是啊是啊,兩個女子正當芳齡,待字閨中,如此一來便一定要嫁給我。」他見明姬有些相信的樣子,策馬到她身邊,越性吹了起來:「多虧了王爺仗義,說,看是兩個人看的,如此,一人娶一個,便幫我分了一個去。嘻嘻,結果他的……」趙隼本想說他的童子身就這樣破了,突然想到不妥,連忙剎住。

    承鐸哪裡容他編派,接口道:「趙隼也是個仗義之人啊,其中一個女子面黑齒黃,凸眼塌鼻,奇醜無比。他想到是自己偷看連累了我,於是搶先娶了過去。夜晚相對,噩夢不斷。還寫了句詩道:輾轉反側,夢魘迷之。」

    趙隼不甘示弱,也說道:「王爺那個相貌稍好,就是有些說不得的小毛病……」

    東方大聲咳了一聲。

    承鐸一看,東方臉都要綠了,連忙收拾了嬉笑的神情。趙隼也覺悟過來,連忙道:「明姬妹子,我們軍旅之人,只會這樣玩笑。說得粗糙,你別介意。」

    明姬揚頭一笑,「我知道你們騙人,誰信你們的。不過是看你們編罷了。」趙隼與承鐸大掉下巴。承鐸側了頭低聲道:「趙隼,你現在混得連小姑娘都騙不住了。」

    趙隼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信不信她遲早得嫁在我們營里。」

    承鐸笑道:「我們營里人才輩出,你可別高興得太早。」

    說這一會兒話的工夫就到了東陵,東陵往北便分路去燕州。承鐸就站住了,說:「慢走不送了。」

    趙隼一打馬也不回頭,揮了揮手,道:「慢游不陪了,燕州等著你。」說完帶了那兩個親兵,往北而去。

    承鐸掉頭對東方道:「然之兄,我們比比看誰騎得快。」說著,一馬當先向東面岔道奔了出去。東方欣然追上。明姬也不甘落後,跟著他二人在這郊外闊道上縱馬而去。哲修尾隨其後。

    茶茶原本不太會騎馬,如今承鐸他們快馬去了,哲義自然就留在後面看住她。茶茶倒不以為意,悠哉游哉地扯著繩子慢慢逛;又因為她到中原從沒上過街,忍不住左顧右盼。

    這原本沒什麼不是,然而漸漸地便有人不住地看她。哲義怕惹是非,便道:「姑娘,我們須快些追上主子才是。」伸手拉過茶茶馬韁,自己打馬,兩匹馬小跑著趕了上去。茶茶卻也覺有趣,抓了馬鞍讓那馬跑。

    足跑了好一會兒才看見承鐸和東方兄妹在前面下了馬走著。哲義與茶茶也下了馬,稍微跟在後面。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太陽出來照得人很舒服。這古原是近郊有名的遊玩之地,在這春日晴暉里便漸漸地熱鬧起來。

    不一會兒,古原一側便道上過來一輛大車,車雖然華麗卻不招搖。一個垂髫小婢掀開車簾,扶下一個妙齡少女。那少女臉上蒙著紗,款步上來道:「五哥來得好早。」

    承鐸笑道:「不早了,正是時候。」

    明姬看了承錦兩眼,輕輕扯了扯東方的衣袖,悄聲道:「她雖遮了半張臉,卻也不枉稱天下第一美了。」東方笑笑。明姬不甘心又道:「哥哥,我忍不住想多看她兩眼,你怎麼就能忍住一眼都不看呢?」東方曲起一根手指敲在她額頭。

    承錦眼神掃過東方。東方的神色倒是泰然得很,仿佛完全沒有前日那回事。承錦便也自在同承鐸講話。

    「你告了病假,現在又出來遊玩。若讓人認了出來傳到皇兄那裡不太好吧。」

    承鐸酸不溜湫地說:「國相大人說我窮兵黷武,不體民情。我今天正是要好好來體一體民情啊。」

    就這古原上看來,民情一派大好。前些時皇榜說那擾人的怪獸已墜崖,此後果然再沒有怪獸傷人的事。無論官民都覺得欣喜,再加天一暖和,每天游原之人眾多。沿路都有不少小攤小販,或賣吃食,或賣字畫古玩,應有盡有。遊玩的人更是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不遠的空地上,地勢稍高,背對著一個高台,坐了個錦衣公子。這公子人很年輕,服飾不算華麗,卻十分精良,獨自坐在那裡畫著一幅長卷。他畫得十分專注,不曾發現身後踱上個人來,站著看他作畫。

    那看畫的人五官端正,只是架勢招搖了些。他看了半晌,一拍那年輕公子的肩膀:「這位兄台,你這幅畫賣多少錢?」那年輕公子扯扯了肩袖,撣了撣,頭也不抬道:「不賣。」看畫的人冷「哼」了一聲,道:「我還就想買你這幅畫。」他身後幾個隨從模樣的人便欺上前來。

    那作畫的年輕公子仍不抬頭,勾完一筆,緩緩擱下筆道:「站開些,擋了景了。」那看畫人的一個隨從就上前來道:「你看清楚些,我家少爺想買你的畫,多少銀子都買得起。不要不識相。」幾個人圍攏去,摩拳擦掌。

    承錦一看,拉了拉承鐸道:「那個想搶畫的就是沈文韜的二兒子。」承鐸不由大大皺眉:「就是給你寫歪詩的那個?有個吏部尚書的爹就這副德行了。」他忽一眼看到那個作畫的年輕公子,附掌大笑:「這可真是巧了,我看那沈二公子要吃虧了。」

    他這一笑動靜大了些,那姓沈的回頭掃了他們一眼,吃了一驚,眼睛就定在承錦身上。承錦沖他嫣然一笑,拉了承鐸胳膊道:「五哥,你看那畫值得一買麼?」那沈二公子聽她這樣一叫,眼睛立刻又定到了承鐸身上,承鐸微微一笑道:「我看值得很啊。」

    那作畫的年輕公子看承鐸過來,便在卷畫,如今淡淡接道:「大姐夫,你若喜歡,送給你便是。」沈二公子又是一愣,回頭定定地看著那作畫的年輕人。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承錦的五哥便是大名鼎鼎的靖遠親王承鐸,承鐸的小舅子那就該是國相蕭雲山的兒子啊。這一想過來了,吃驚得不小,不由嚇得臉色都變了,立在那裡尷尬得一塌糊塗。

    那年輕公子卷好了畫,收拾完筆墨,背上畫卷便向承鐸他們走過去。沈二公子想說兩句什麼,看見承鐸又不大敢上去。那三人竟一眼也不看他,說著話自顧自地走了。

    「蕭墨,我回來這許久你也不來看我。」承鐸抱怨。

    「你是忙人,我是閒人,只怕打擾了你。」那作畫的年輕公子回頭看著東方,「這位是……」

    承鐸便將二人介紹了一番。蕭墨與東方各自見禮,蕭墨又望著茶茶道:「這是尊夫人麼?」當時茶茶站在東方身後一點,鉛華未著,一眼看去一對璧人。

    茶茶連忙移開一步,東方說:「蕭兄誤會,她是五王爺的人。」

    承鐸指了東方笑道:「他是未許東風珍重久,還沒有什麼尊夫人。」承鐸本是隨口一說,也不記得這詩句的出處了。承錦聽了卻紅了臉,雖然面紗遮著一半,也不由得低下頭去。

    承鐸便問蕭墨:「國相大人還康健吧?」

    蕭墨搖搖頭:「還好吧。他本身有些舊疾,自己又不肯歇息,整天操勞。日復一日,怎麼會好。」

    承鐸頗為頭痛道:「我下過拜帖給他,他一口回絕了不見我。上次倒是在北書房見了一面,差點沒吵起來。」

    「父親大約一直介懷姐姐的事吧。」

    承鐸隱約地想起了一點自己妻子的影子。有一些東西,記得並不是因為深刻,反而是因為潦糙。潦糙到稍縱即逝,才讓人覺得茫然若失。她的美名也曾經傳揚京城,是相國蕭雲山的掌上明珠,時常出入宮廷。一場狩獵之後,她便一定要嫁給他,先皇便把她嫁了給他。那時他心裡裝著太多太重的事情,並不曾去體恤過少女的情思。而很短暫地,她又離去了。

    承鐸岔開話題,跟蕭墨談他的畫與這古原上的風土人物。他走了半天,覺得這一路有什麼地方不對。承鐸便問:「小妹,你怎麼不說話?」

    承錦道:「你們說的我插不上話。」

    蕭墨連忙道:「是我不好,老講些無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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