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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說罷,對著那人莫名其妙地點點頭,轉身提了裙擺,飛一般跑出去,也顧不上那人追沒追來,跌跌撞撞一口氣跑到文淵閣正殿上。

    正殿上許多辦事的官員正坐了幾大排,各自查閱手頭的文書。此時忽見有人跑進來,紛紛注目,等看清楚了是她,全都驚疑地站在那裡。文淵閣主事趕過來行禮叩問。承錦扶著桌角喘息了兩下,說:「南閣子上有刺客。」

    那主事一聽立刻喊了侍衛,便有數十人一起湧進南閣子裡。

    承錦坐下桌旁,握著雙手,驚魂未定。過了好半天,侍衛長過來了,對承錦道:「殿下,臣等搜遍了南閣子,並不曾見有人。只在牆角下,撿到一柄扇子,不知可是殿下的?」說著,必恭必敬地捧上一柄雕花折骨象牙扇。

    承錦接過扇子,道:「不錯,扇子是我落在那裡的。只是,你們可搜仔細了?」那侍衛長面露難色道:「弟兄們都在那裡,每一個書格都搜了,確實無人。不知那刺客長得什麼模樣?」

    承錦沉吟片刻,道:「我也沒看清,仿佛有個人影晃了一晃,也許是我看錯了吧。」

    她這話一出,那十數個觀望的官員里便有「哎」的一聲。承錦抬頭看去,只見眾人搖頭的搖頭,回座的回座,顯然都覺得她大驚小怪。承錦正要迴轉頭來,忽然一眼看見桌角坐著個人,表情卻大不相同,似乎想笑,又似乎覺得此事甚是有趣。他雖一句話沒說,卻比說了更讓承錦生氣。承錦咬咬牙,想起自己方才那樣跑進殿來,都看在了他眼裡,不由得惱火起來,瞪了他一眼,連那找好的詞典也不要了,轉身出了文淵閣正殿。

    走下正殿石階時,她不禁站住,向南閣子方向望去。侍衛們正從裡面出來,算起來總有二三十人。承錦幾乎要懷疑自己當時果然是看花了眼。她默然良久,身邊有人輕咳了一聲。承錦回過頭來一看,正是那個姓東方的。承錦扭了臉只看著前面。

    東方卻不以為意,對她施了一禮,正色道:「敢問公主,方才那刺客是個什麼樣的人?」

    承錦仍不回頭,只想了想說:「我沒看清,也許是看錯了吧。」

    「公主想必看得不錯,只是你跑出來時,他已走了,侍衛再進去也找不著了。」

    承錦回頭,見他不像是嘲笑的意思,猶豫了一下,說:「那個人,戴著一張金黃色的面具,看不見臉。仿佛是穿了件暗色的衣服,站在角落裡。他……他大概是想掐死我的,我說,我說我沒見過他,他也沒見過我。他便把我放了。」承錦想到方才那情形,仍然心有餘悸。

    東方默然想了片刻,問:「公主瞧著那人可覺得眼熟?」

    「眼熟?」承錦不明白他所問何意,「不,我不認得他。不過……不過他為什麼放了我?」

    東方想想,微笑道:「皇宮大內原有不少奇事,公主這樣處置很對。此事不宜聲張。公主今日受了驚嚇,早些回寢宮休息吧。」他笑得溫文爾雅,一派謙和。

    承錦也不便多說什麼,略有些矜持地下了石階,頭也不回地走出文淵閣去。她走出去老遠了,還是忍不住要轉頭四望,仿佛那個有著鷹一般目光的戴面具的人仍在暗處窺視著她。

    承錦看看天色還早,便不太想回去,且到各處逛一逛。信步走到御花園裡,偏是進的中門。御花園中門臨湖,湖邊種著許多垂柳。承錦一眼看見那楊柳青翠,心裡就有些添堵。她忽想起皇三子允寧的寢宮就在不遠,不如就去看看他。

    允寧幼年喪母,母親出身又不好。這上上下下都是有眉眼高低的,所以皇子之中他的境況難免寥落。允寧卻從小恭恪好學,勤謹本分。承錦也時常照顧他些。

    她走到允寧寢宮正院時,見著一個老嬤嬤,仿佛是這院裡管丫頭僕役的。那老嬤嬤見了她,倒是恭恭敬敬行了禮,承錦便問:「你家三殿下可在?」那老嬤嬤一愣,隨即一臉笑意,對她點頭:「是,是,這月季花開得可愛。」承錦無語地望了望旁邊花壇里的月季。這老嬤嬤年老耳聾,糊塗成這樣,怎麼能管照允寧日常起居。承錦打定主意要跟皇后說一說,便不再睬她,自己徑直進去了。

    一路只遇見三兩個小太監在院子裡打掃,看見她都站住行禮,有些不知所措。一進堂屋便見允寧正在案上寫字。旁邊站了個小宮女卻有些哈欠。那宮女先看見承錦,馬上堆了笑,向她屈膝。

    允寧抬頭一看,擱下筆,笑道:「姑姑,這時候怎麼來了?」

    承錦笑笑,便在一側席案旁坐了,說:「去了趟文淵閣,過來瞧瞧你在做什麼。」

    允寧過來陪她坐了,道:「多謝姑姑掛記。」

    那小宮女低眉順眼地斟上茶來。承錦接了,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只慢慢吹了吹茶,抿了一口,才放在案上,緩緩道:「你這裡可奇怪,我從門口走到屋裡沒見一個人通報。跟皇子的人都是有份例的,你若缺人便該說給內庭署。這樣子成什麼體統?」

    那小宮女臉色白了白。允寧平淡道:「侄兒素常讀書時不喜人多,他們都知道,想必避了開去。」

    承錦道:「這些事原不歸我管,我也不過白說一聲。你自己記得管照就是。」又問了他幾句話,漸漸說了些閒談趣事。忽然一個內侍宮監在門口稟報,散騎常侍東方大人求見。

    允寧正要說話,承錦卻輕笑道:「你這裡的人果然機警,知道你讀書不喜人多便都不在,你才一放下書,就都回來侯著了。」說著,端了茶杯喝水,又問:「這個東方大人是個什麼人,怎麼會到你這裡來?」

    允寧道:「他是五皇叔舉薦到戶部的,很有些學問見地。侄兒常約他敘談,以長學識。」

    承錦點頭道:「既是外臣,你們且聊。我到裡面坐坐,也順便長點見識。」說罷,拿了自己那隻茶杯,繞過木屏風進了內室。

    允寧愣了一愣,便命那宮監去請東方。少時,東方進來。允寧站在席案邊施禮道:「讓先生久等了。」東方還了一禮,允寧便請他席案旁坐了。

    「那天殿下說想看看民間雜文。我在昨晚在夜市上看見一冊書,寫得還過得去,拿來給殿下看著玩吧。」東方遞過一本書來。

    允寧這回總算是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了,接過來笑道:「那可好了,我讀書累了也好消遣。」他拿起書來翻了兩頁,道:「前日老師令作一篇新文,題目是《里仁》。我不曾在民間住過,沒有鄰居,正不知要如何破題呢。」

    「那便要看殿下如何立意了。」

    「當然是要論仁德之美。」

    「仁德有何美?」

    「這……可使人行端步正,成仁人君子。」

    東方搖頭:「殿下,世上聖人無多。我輩效仿先聖,是要使自己有所得,有所悟。若只一味仁德,而不明白這個道理,活過一世也不過是一個好人。所以『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此句正好破題。」

    允寧欣然點頭道:「不錯,這句便是好的。」

    東方忽又接道:「其實鄰里相處,便和人與人相處是一樣的。有這樣一個故事,說是一個人丟了斧子,便疑心是他的鄰居偷了去。他存了這樣的心思,第二天看到他的鄰居便越看越像賊,認定是那位鄰居偷了他的斧子。然而又過了一天,他在自己家找著了斧子,才知道自己冤枉了別人。」

    「所以一個人單憑自己的念頭就對他人妄言生意是不對的。即使對自己沒有什麼損失,對他人也是不公平的。世上的人常常不自覺地說出這種話,做出這種事。是以君子當三思而後行,以免作那些輕佻之言。」東方說著,不明含義地微笑,將坐席旁的一把雕花象牙摺扇拿起來,順手放在案角上。

    承錦在那屏風後,倚了柱子聽他二人說話。此刻聽得一陣憤怒,險些將茶杯給打翻了。他說得那麼道貌岸然,那麼冠冕堂皇,那麼字正詞嚴,承錦恨不能出去跟他辯上兩句。

    只聽允寧道:「你這樣一說,我倒也覺得是的。平素看那些丫鬟僕役時有斗口吵鬧,只因為他們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是以自己的意思為準。」

    東方微笑道:「殿下如今明白了這個道理,若旁人這麼對自己,便可視若狂言亂語,不予理會,也不必生氣了。」他說完,站起來,「時候也不早了,我今日抄了些公文,還要回去理出來,這便告辭了。」

    「你這就要走?」允寧也站起來,忽想起承錦還在後面,也不便多留東方,只得黯然道:「先生的道理總是讓人受益非淺。前日聽了你一席話,讓我釋懷不少。」

    東方見他不悅,正色道:「仁德固然能給人智慧,困厄能給人更大的智慧。殿下若能從中有所得,便不辜負人生之意了。」

    允寧聽了,笑道:「我明白。我送你出去。」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

    兩人才一出去,承錦從那隔間裡轉出來,心中甚是不平。一回頭要坐,忽發現自己那柄象牙摺扇放在了案角上。她坐下來,拿起那扇子,四面一看,回想了半天,才記起剛才仿佛是忘在了坐席旁邊了。承錦不由得發起愣來。

    *

    東方回到王府時已近中午。他進到自己住的別院,在桌旁坐了,理了理墨藍色外衫的衣袖,伸手倒了杯茶水來喝。喝著,卻尤自淺笑。

    他喝完那杯茶水,見明姬不在屋裡,那個伺候明姬的小丫頭也不知去向。東方便到院子裡,收拾了一下鴿子籠,添了水食。不一會兒,哲修過來請他吃飯。東方便問他可看見明姬了?哲修說:「定國公府上來人請。」

    定國公府上,便是趙隼家了。

    明姬是個閒不住的,在承鐸府里也就老實了三天。好在回京時,趙隼便允諾回京招待她。因為明姬第一次出門這麼遠,趙隼也就常盡地主之誼。東方思量趙隼來找明姬何意,若只是朋友約玩,那也就罷了。若是他對明姬有什麼想法,明姬是在外面野慣了的,又是一介平民,這世家豪門豈是輕易進得。

    想了一回,覺得這種事情說不準,也只好暫時放下了。

    第十七章 古原

    承鐸無論何時睡覺,起床的時間都非常精準,每天的寅時三刻(四點半)。這個時辰並不是因為他失眠,而是因為這是個薄弱的時間。所有夜崗的士兵站到這將亮不亮的時候,都會疲倦大意起來。承鐸每天起來把整個大營巡視一遍,天也就差不多亮了。十數年來幾乎天天如此。每一個站過崗的士兵在凌晨看見他提劍巡營時敬的軍禮無不是發自內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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