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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56:49 作者: 青垚
    這一席酒直喝到天黑,古離王才告辭回自己兩里外的行營。

    這夜月黑風高,那行營里兩千胡人,人銜糙,馬裹蹄,摸到了燕州大營前哨位。四個胡人悄悄摸上去,拔出彎刀就頸一割。咦?手感不對。仔細一瞧,卻是兩個稻糙人,穿著軍服。偷襲的胡兵用胡語大喊了一句,古離急忙回馬,為時已晚。

    一支火箭從半山腰當空she起,便見四面軍旗一展,火把紛起,古離已被圍在其中。

    這燕州大營是承鐸兩年前用心構築,依著一道高崗,臨水分為東西兩營。高崗上另起一寨,上下相應,與東西二營互為犄角,進可攻,退可守。自大營駐兵,胡人就沒能南下越入過燕州南鎮。這古離的膽子未免太大,莫說區區兩千人,就是他二十里外的三萬人馬過來,也未必能拿下這營盤。

    不等古離王反應,四面八方的軍馬已經殺了過來。楊酉林當先殺入核心,俯身劈砍,把一柄馬刀揮得煞是好看。他的騎兵緊隨其後,腰刀起落不止。承鐸站在高處望見,興致忽起,也不增援,對手下人道:「奏樂。」

    於是,那白天奏過的樂隊在這暗夜之中又奏了起來,卻是激昂的《破陣曲》,角號低沉,鐘鳴深遠,遙遙傳去,十分應景。楊酉林也不畏懼,和了這樂曲越發在胡人中縱馬衝突,如入無人之境。凡他過去,便是一片血涌,人馬倒地。長長的一曲奏罷,營場上胡兵只剩了一半。

    承鐸騎在馬上,遠觀將士殺敵,風生樂起,弦音所指如卷殘雲。他心中快意,但恨無酒。樂聲一轉,這回是雄壯的《得勝歸》,徴為君調,音正辭嚴。下面騎兵卻聽得熱血沸勇,也摁捺不住,紛紛入陣。一曲未完,無論戰降,胡兵已被砍殺盡絕。演至最後便成了真正的得勝歸,一場儘是躍馬歡呼。

    此時,東面天空已是暗紅色,將欲破曉。承鐸遙望西北暗夜,卻似有火光衝起。承鐸馳入大營,見古離王的人頭被楊酉林夾在肋下,便對他一揮手道:「拿來。你守在大營,我從右面抄過去會趙隼。回來之前,你把這兒打掃乾淨。」

    這一場仗打得如風捲殘雲。古離王二十里外大營的三萬人只走脫萬餘,其餘被承鐸、趙隼等人幾面夾擊。再一看,大王的人頭都已經在對方手裡了,慌亂之下自相踐踏。有投降的,承鐸不受,竟縱兵殺盡,焚屍而回。燕州西北二十里,屍橫遍野,黑煙滾滾。

    此情此景,即使東方見著,也覺心驚,因責承鐸為何濫殺?

    承鐸回答得很簡單:「非我族類,其心不誠,受降何用?放歸本國,他日又來打我,不殺奈何?天氣日暖,這許多屍首爛在當場,我燕雲二州豈不要鬧瘟疫,不燒作什麼?」一席話說得東方啞口。

    回到大營,已過午時。承鐸招呼趙隼、東方在中軍大帳一起吃飯。留守的兵士端來早已備好的飯菜。趙隼當先接過碗筷,給三人盛上飯。承鐸提箸,見東方默然無語,便問:「你還在想今日殺了那許多人?」

    東方眉頭不蹙,神色卻沉了許多,搖頭,「我在想,有什麼地方不對。」

    「哪裡不對?」

    東方放下碗,筷子輕擱在碗沿,折身向承鐸道:「古離王僅僅憑著如此低劣的詐降來殺你數萬精銳,這便不對。」

    承鐸也斂了神色,道:「你要說那地下暗火?這人我心中大概有數了。」

    趙隼扒飯之餘,迷惑地抬了一下頭,卻沒有開口的打算。

    東方夾菜,輕描淡寫地問:「昨晚大營被襲時,你見著茶茶了麼?」

    承鐸聽他這一問,眼神倏然深邃起來。

    這時,忽然一個兵士急急地跑過來稟道:「不好了,楊將軍一頭栽倒在茅廁了。」

    「啊?」三個人都掉下了下巴,一齊放下碗隨那兵士去看。卻見楊酉林昏倒在茅廁外的地上,他的幾個親兵圍在他身側。東方越眾上前,按他脈搏,片刻之後,皺眉:「先把他抬到醫帳去。」

    醫帳內,東方又按在他腕脈上診了半天,隨後用銀針扎了楊酉林幾處大穴,楊酉林慢慢醒轉來,茫然四顧,連晃了兩下頭。

    承鐸忍不住問道:「不妨事麼?」

    東方搖搖頭:「不妨。」坐下來寫方子,一面寫一面問道:「楊將軍是在茅廁內昏倒的?」

    楊酉林回過神來:「我原本在解手,可是漸漸覺得頭昏腦漲,趕緊出來,走到外面便昏了。」

    東方又問:「你莫不是吃了什麼壞掉的東西……」

    楊酉林搖頭,斷然道:「不是。若非是中毒,便放我不倒。那茅廁里有古怪。」

    「這便是了。」東方寫好方子,交給醫師,「你應是中了毒,只是我不太敢肯定。只因這毒極其少有。而且……也不該出在茅廁里。」

    話還沒說完,明姬風風火火地跑過來,進門一看眾人皆在,便看了楊酉林,小聲地問:「楊將軍,聽說你掉進了……掉進了……」關切之中,似乎有那麼點歡欣鼓舞的意思。

    楊酉林這些日子也算是被明姬練得刀槍不入了,任她如何洗刷,都可面不改色。可這次這個丑出大了,被明姬這麼一問,頓時臉色一暗。

    趙隼「嘻嘻」笑道:「沒掉進茅廁,只是被茅廁給熏昏了。」

    「噢?他……」

    不等明姬說完,承鐸就打斷道:「這毒還要緊不要緊?」

    「楊將軍應可無事,這藥性已十分微薄,想是近日勞頓才誤中了這毒。」東方答道。

    「是什麼毒?」

    「這種毒不在任何典籍中,是口口相傳而來。我師……我曾經聽人說過。告訴我的那個人把它取名為夜潛,是出自外番的一種毒,無色無味,不覺嗅入便會中毒。若只是片時,人察覺不到;若長時吸入,超過一個時辰,必死無疑。且旁人很難知道這人是因何致死。只是此毒若遇便溺之物,慢慢便能化解,所以我想不通,為何茅廁之內會中毒。」

    承鐸皺眉道:「既是無色無味,又彌散於氣,這個毒怎麼找?」

    「藥材煉製出來裝於瓶中,或盛於器皿,放在器物角落,毒氣便慢慢散出。」

    承鐸當即道:「趙隼,你帶幾個人去茅廁找找,看有什麼異物。自己小心些。」趙隼應命去了。

    「嘿嘿。」明姬忽然笑了一下,「這毒隨便熏熏沒事,想來沒點時辰還中不了。」

    ……,……

    於是,人人都瞭然地看楊酉林,一副「你便秘」的表情。楊酉林原本晦暗著的一張臉,像是煮熟了的螃蟹殼,頭都不怎麼抬得起來了。

    明姬更高興了:「楊大哥,你是刀頭上打滾的人,這茅廁中摔跤可不是好兆頭。定是今年撞太歲,恰飛著了五黃二黑煞。我給你畫張符,趨吉避凶,帶著上陣,包你刀槍不入。」說著,便把那寫方的黃紙拿來,和著硃砂繚亂地畫了一紙,折做個方角,交給楊酉林道:「十兩銀子。白送的不靈。」

    楊酉林瞪著她半晌,突然道:「我……我沒帶著銀子。」

    眾人見他當真,都哈哈一笑。

    明姬便慷慨地說:「銀子回頭給我就是,先給你賒著。」

    東方敲了一下明姬的腦袋,對楊酉林道:「你別信她的,她哪能畫什麼符,哪有刀槍不入的符。」

    楊酉林卻伸手接了過來,折入袖中。

    明姬這下得意了,高興道:「這玄學數術,無論真假,有人信則靈。」

    正說著,趙隼回來了。

    「大將軍,找著了。糞池中有一個白圓瓷瓶子,我讓他們……」他看了眼明姬,含糊地說:「我讓他們正解毒呢。」

    趙隼所謂解毒,便是找了個大盆子,讓兵士們紛紛尿入盆中,再將那瓶子撈上來浸泡其中。只不過覺得這種事當著女孩子面說起來不雅。

    東方道:「應該就是那個。這毒不是尋常人能有,也不該出在這大營里,放在茅廁也不管用。這下毒的人倒好生叫人費解。」

    「然之兄,」承鐸忽然出聲,「倘若你有這毒,你與我軍為敵,會如何用?」

    東方順著他說道:「用來對付你再合適不過。若是我,就放在你大帳里,你不知不覺吸入中毒,待到晚上襲營時,你正可毒發而亡。三軍先失主帥,必亂陣腳,古離二十里外的三萬人再趕殺過來,我軍必大敗。」

    東方此言一出,人人神色都是一凜。

    承鐸又問:「這毒藥既無氣味,如何分辨?」

    「無色無味,根本無從分辨。只有人中後,脈象上可以識出。所以才叫『夜潛』。」

    承鐸冷笑:「偏是有人從我帳里把這藥給分辨出來了。」

    東方不語。

    趙隼卻問:「是誰?難道這藥瓶真的是在你帳中?」

    「審一審就知道了。」承鐸把這話說得似問似答。

    第九章 拷問

    片刻之後,茶茶便跪在了承鐸的大帳正中,心中隱覺氣氛不好。承鐸、東方、趙隼、哲仁、哲義齊聚帳中,仿佛三堂會審。她抬頭看了承鐸一眼,可惜這個人的臉色關鍵時刻總是看不出內容來。承鐸一揚手,哲仁把一沓白紙和筆墨端過去,放到茶茶麵前。

    承鐸柔聲道:「你是聰明人,不用我聲色俱厲地嚇唬你。我問你什麼你都老實地回答我好麼?」

    茶茶乖乖點頭。

    承鐸一招手,哲義把一個白圓瓷瓶端了上來。承鐸問:「這個你可見過?」

    茶茶點頭,伏地寫字:「我那天回帳看見過,就放在趙將軍身後氈墊旁的帳角。」她寫完,一指趙隼站著的地方。哲仁便把她寫的念出來。

    「然後呢?」

    茶茶又寫:「我拿出去了。」

    「昨天跑著出去,就是拿這個?」

    茶茶點頭默認。

    承鐸手撐在案上,身子略微前傾,問她:「這是什麼?」

    「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拿出去?」

    茶茶意態怯弱地望了他一眼,提筆又寫道:「這瓶子精緻,不是帳里的,怕人發現,說我偷盜。」

    承鐸緊跟:「那為什麼拿到了茅廁?」

    茶茶輕抒皓腕:「除了大帳,我只能去那裡。」

    承鐸靠回椅背上:「昨天晚上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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