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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41 作者: 木浮生
    慕承和到我家,聽我亂七八糟地描述完昨夜的險境和剛才的噩夢之後,說第一句話是:「你不能再一個人住了。」

    「白霖和趙曉棠都有男朋友的,我不可能讓她們一直陪著我住。」

    「另外家裡還有走得近的親戚麼?」

    「有我奶奶他們,可是他們都不待見我。」我說,「而且要是他們知道了家裡出事肯定會告訴我媽的。」

    慕承和沉吟了半晌,最後說:「那你住我那兒吧。」

    5、

    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住在A大的教師院裡。教師院正好在A大西門的街對面,種滿了梧桐樹。我讀書的時候,一次也進來過。只知道前幾年這院子搞拆遷,拆了些舊樓,重修了兩棟電梯公寓。

    慕承和並未住那新修的公寓裡,而是後面的一棟的舊樓。

    屋子很寬敞,特別是客廳。所以沙發後面的空餘地還擺了一張寬大的條形工作檯。上面有兩台筆記本,筆記本旁邊隨意地放著一堆書和一沓紙。鎮紙的是一個眼鏡盒。

    裡面肯定是空的,因為那副黑框眼鏡正架在他鼻子上。

    「以前他們告訴我,裡面這三棟都是國寶級的老教授樓,居然你也能住這兒。」可見,也是大熊貓了。

    「這房子是我父親以前教書的時候分的。」

    「啊?」我好奇了,「那為什麼你以前還去擠陳老師?」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用一種很凝重的神色對我說:「因為這棟樓鬧鬼,我一個人不敢住。」

    我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隨後用眼神示意了下我的身後說:「據說那人就吊死在你背後的門框上。」他話音未落,我騰地一下,跳到他身邊,揪住他的袖子,死盯著他那門框,一下子就覺得好像刮來了一陣陰風。

    卻不想,他倏地就笑了。

    「嚇你的。」

    他又說:「你剛才不是逞強麼?說得好像魔鬼蛇神見了你都得繞道。我瞎編兩句話就嚇著你了?」此刻的笑意已經渲染到他的眉梢。

    我放開他的袖子,「大半夜的,你突然來這麼一句,是人都會有點害怕。」而且我哪兒想到,他心情突然這麼好,還能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睡覺的房間在他臥室的隔壁。不大的床,據慕承和本人說是他小時候睡過的,所以只有床墊。

    我們鋪好床,收拾了下屋子,差不多凌晨三點多了。

    我都不確定,他對我說「住我那兒吧。」這句話時,我究竟是怎麼答應他的。或許當時的心境真的很凌亂,腦子裡一團漿糊,看見他就像看到救命稻糙一樣。或許因為過去他對我說什麼,我都從沒有拒絕

    過。或許我真的在心中是這麼期盼的。

    心裡雖然惦念著這些,卻踏實地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我拿起手機一看時間,頓時想哀嚎。於是,迅速地起床穿衣刷牙洗臉。

    「這麼著急?」慕承和放下報紙問。

    「嗯。」我收拾手袋,「人家和我約十點面試。馬上遲到了。」

    「我替你拿牛奶。」

    「不用了,不用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坐地鐵去,直接能到。」說完,我就颳了一陣風,飛出門去。

    走到樓梯拐角,慕承和迅速地開門,叫住我,「薛桐!」

    我轉身,隔著十一級台階的距離,狐疑地看著他。

    他揚了揚手裡的東西,「給你這個。」然後,輕輕地用一個弧線,將它準確無誤地扔給了我。

    那是一把門鑰匙。可能為了不讓它孤零零地顯得太單薄,他將它套在了金屬鑰匙環上,還多掛了一隻機器貓。

    我緊緊地將它握在手裡,沖他笑。

    去面試的公司是家地產公司,比上回將我除名那家小一些。

    會議室里坐著兩位面試官一男一女,女的年紀大,男的年紀小。昨天白霖就告訴我,這家公司是那種家族性企業,一般情況下老總、經理、會計基本上都是自家人。

    照例問了一些問題後,那男的經理又翻了一遍我的簡歷說:「你還會俄語?」

    「俄語是我的二外。」

    「熟練嗎?」

    「還行。」我壯著膽子說。

    「那來一段俄語的自我介紹吧。」

    聽完對方說完這句,我當場傻眼。就業老師教導我們,要把所有和自己沾上邊的特點都要寫成閃光點。我才小小地閃了下,怎麼這麼快就要打成原形了?

    自薦書里的俄文版,還是去年慕承和幫我寫的。我也沒有刻意去背過。

    「可以吧?」那人又問。

    我騎虎難下,然後開始想對策。

    「Да。」我靈機一動說了個單詞。

    「什麼?」那人反問,明顯沒懂。

    「能開始了麼?」我立刻笑了。

    對方點頭。

    然後我開始背慕承和教過的一篇很深情的課文。我記性很好,他講了之後,一般我讀好幾遍就能記個八九不離十。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我的家鄉----北京》。

    為了加強可信度,我把北京兩個字全部換成A城。

    「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

    我回去坐在沙發上,把白天的事情講給慕承和聽。

    「然後呢?」他饒有興趣地問。

    「然後,我背完了之後,他對我說,『你的俄語和你的英文一樣流利』,還通知我下次複試。」我咯咯咯地樂了起來。

    慕承和也忍俊不禁。

    我側著頭瞅他,發現他一直盯著我看,沒說話。

    視線停駐時間長了,難免讓我覺得奇怪,不禁擦了下臉,「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他收起失神的眼,別過頭去。

    「你不信呀?」我說,「你要是不信,我再演一次給你看。」

    我搬來一張凳子,坐在他正對面,演繹白天的面試情景,「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А,вкоторомяпровеласвоезолотоедетство.этогород……」

    他嘴角輕揚,到中途陪著我一起念出聲。在齊聲背誦完最末一句「Тамвсемнедорого.」後,我們倆相視而笑。

    本來我擔心,我們住在一個屋檐下,會不會很彆扭,但是自從背完那篇課文後,突然就變得和諧起來。夜裡,我躺在床上回憶起這一幕,隱隱覺得心中有什麼想要抓住,卻又搞不清。

    慕承和一直沒有提過劉啟,甚至要我來他家那天,他都沒有問,直到某日下午吃飯的時候,他忽然說:「女孩不都喜歡逛街麼?很少見你出去。」

    「外面好熱。」我說。

    「也不和劉啟出去?」他夾著菜,漫不經心地問。

    「呃……」我怔了下,埋頭低聲說:「他調到縣裡邊去了。」卻沒有在他面前說和劉啟分手的事。

    「為什麼不告訴他?」白霖問我。

    「我覺得,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感覺我們是平等的。」我說。

    「工作找的怎麼樣?」網絡狀態

    「好難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

    「慢慢來,不著急。有一條名言很適合你。」

    「什麼?」

    「先成家再立業。」

    「……你無聊。」

    「不喜歡?」白霖問,「那換一句好了:幹得好不如嫁得好。」

    「……」

    「還有一件事告訴你。」

    「什麼?」

    「師兄說,昨天他在街上遇見劉啟,」

    「哦。」

    「他看到劉啟和一個女的走在一起。」她瞅了瞅我。

    「嗯。」

    「感覺挺親密的。」她怕我不明白,又補充。

    「嗯,挺好。」我繼續說。

    「你們真分了?」白霖問。

    「真的。」

    「你上次不是說,他要求你考慮一個月麼?這還沒一個月呢。」

    「這樣更好啊,免得我挺內疚的。」我喃喃說。

    和慕承和真正相處之後,才發現,他有那麼多習慣都是我不知道的。

    例如他做事的時候基本上是百分之百投入,有時候在旁邊給他說了老半天的話之後,才發現他埋著頭,注意力完全沒在我身上。這是一個很挫敗的經歷,並且屢屢發生。

    例如他很偏食,但凡是帶點甜味的菜,都會得到他的親睞。

    他總是工作到深夜。

    偶爾,還會一個人坐在黑暗中,長久地不說話。

    我一個人迷迷糊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遇見過幾回。

    第一次,我看到沙發上的黑影,狐疑地打開燈。光線倏地照到他的臉上,一下子那麼顯得那麼落寞,和素日裡那位常年帶笑的慕承和截然不同,恍若一隻被驚擾的小獸,神色中閃過一絲慌亂,可是轉瞬之間

    又恢復如常。

    自此以後,我再也不敢唐突地開燈。

    後來,我們一起在家裡看電影頻道的電影,影片當中我指著嘻嘻哈哈的約翰尼·迪普說:「為什麼有的人表面看起來,和真實的自我不一樣?」

    他盯著屏幕沒說話。

    電影的場景,在浩瀚無垠的海面和一碧如洗的藍天之間切換。

    「薛桐,你喜歡大海麼?」他問。

    「喜歡啊。」

    「你看大海,無論它有多深,但是表面看起來總是很平靜。」慕承和說,「比海更深的,是人的心。有時候微笑,並不代表自己不痛苦、不害怕、不絕望。」

    我在指他。

    而他,卻在指我。

    忽然之間,我明白我和慕承和在骨子裡,也許都是一類人。所以他才那麼吸引我。

    或許----

    我又想,或許是這樣的原因,讓我也吸引著他?

    6

    第二天下著毛毛雨,我急急忙忙地沖回去,脫了鞋,迅速放下包,準備到客廳陽台上晾桑走到一半,發現慕承和居然在家,此刻正站在陽台上,腳邊是一盆君子蘭。

    因為下著雨,所以外面的空氣特別清新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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