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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41 作者: 木浮生
然後,我不知道後來舞台又演些什麼,只記得白霖緊緊地抱住我,很大聲地說:「哭什麼,有什麼了不起的。你要有骨氣!」
十一月的A城,總是下雨。
我拿著書出了寢室樓,走了幾步發現雨點比我想像中大多了,即便小跑了幾步,到了女生院外面的桉樹下躲雨。正在我琢磨著,是不是要打道回府的時候,一把傘撐在了頭上。
我回頭,看到劉啟。
「真巧。」我說
「是啊,我剛好路過。」
我笑了笑和他打馬虎眼。
「我去圖書館自習。」
「我也是。」他揚了揚手裡的書。
「你看英語六級?」
「是啊,現在找工作競爭大,明年最後試著過一次吧,順便還能問問你。」
我的頭垂下去,依舊感受到他那灼灼的目光。他肯定不是剛好路過,也不是努力想過六級。也許他一直在這裡等我,也許是白霖通風報信。
我想到白霖說的話:給他一次機會,也就是給我自己一次機會。
我挪了挪腳步,然後將視線轉向遠處,故作不經意地說:「好啊,但是請我當輔導,得計時收費。」
他先愣了下,驀然就樂了。
「我們這麼熟,可不可以打個折?」他問。
「不行。而且比輔導高中生還貴。」
「為什麼?」
「因為你是大學生。你沒看見大學老師比高中老師工資高?」
「有嗎?我覺得收入差不多呀。」
「你沒誠意。如果你一直這麼唧唧歪歪的,我就替你另外介紹一個肯打折的老師。」我惡狠狠地說。
「……」這一招很靈,他即刻噤聲。
我倆就這麼走在去圖書館的林蔭道上。劉啟為我撐著傘,然後穿過行政樓旁的那跳人行道。我一直覺得這個地方和以前西區四教樓下的路很像,大概是因為都種著梧桐樹的緣故。
我回頭瞥了一眼。
劉啟問:「有熟人?」
暮色下,我回答著沒有,但是眼睛仍舊盯在那裡好幾秒才移開。
我好像看到了那個地方有另一個自己,還有旁邊的慕承和。
女孩兒蹲在地上為他找隱形眼鏡,而他站在那裡替她撐著傘,遮住墜下來的雪花。最後,他對女孩兒說:「你可真是個孩子。」
如此的場景,恍如隔世。
漸漸的,兩個人一起去自習,一起去圖書館已經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某日,我從專八的複習題里抬起臉來,嘴唇撅起來和鼻子一起夾住筆,打量了桌子對面的劉啟好一陣子。他似乎被我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禁問:「你幹嘛?」
「為什麼要喜歡我?」
雖然我壓低了嗓門,但是旁邊的另一個男生依然察覺了,抬頭看了看劉啟又看了看我,隨即埋著腦袋偷笑。
我以為劉啟會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喜歡你之類的話,卻不想他的臉驟然就紅得像柿子似的,將書立起來擋住我的視線。
盯著那本英語六級的模擬題封面看了半天,他仍然維持那個動作不投降。於是我投降了,轉而繼續做我自己的作業。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提示有簡訊。打開手機,我發現來信人居然是劉啟。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又開始埋頭寫字的他,再將簡訊打開。
「因為你很可愛。」
當看到他發了這麼一行字給我的時候,我哧得就笑了出來。
旁邊那個看好戲的男生又狐疑地轉頭打量我。我回瞪他的時候,無意間掃到他手邊的一本雜誌,笑容褪去。
那是一本我從不會借閱的自然科學類專業雜誌。在封面上選載著頁內的一些文章的主題,其中一個醒目的標題上赫然出現「慕承和」這三個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只得任它在那個名字上流連。
男生和我之間隔了一個空位。雜誌和他一堆書一塊兒被隨意地擱在空位的桌面上,離我的右手不足一尺的距離。
我的手輕輕抬起來,然後朝它移動,眼看著一點一點的接近,就再要觸到書的時候,終究遲疑了下,手指卷回掌心,隨即緩緩地縮了回來。
宋琪琪重回學校的那天,已經是臨近期末考試了。我和白霖兩個人去車站接她。她從驗票口出來的時候,讓我們吃了一驚。她把原來的長髮絞短了,圍著一條厚厚的圍巾,顯得腦袋更小。
宋琪琪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就說:「好想你們啊。」
第二句話則是:「我已經和他分了,我發誓。」
至於為什麼想通了,怎麼分的,她卻沒有說。而肖正早成了全寢室的一個雷區,我們再也不會在她跟前主動提起。不過,宋琪琪說到做到。別說單獨出門,就連電話也沒怎麼用了。果真就和肖正斷了聯繫,學習卻更加拼命。
年底最後的一天,我和宋琪琪一起端著臉盆去澡堂洗澡。
她走在旁邊突然問:「你跟慕承和的事情呢?怎麼這麼久也沒聽你和白霖提他了?」
我咧嘴笑道:「還提什麼呀,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丟人死了。」
她怔了一下,走了幾步又問:「為什麼?」
「不都說了麼,怪我自作多情來著。」
「不是因為我吧?」
我急忙否認,「不是,不是。」
「希望不是。不然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了。我和……肖正,跟你與慕承和完全不一樣。」提到肖正這個名字的時候,宋琪琪說的很慢甚至還遲疑了一下,似乎是竭盡全力才能讓自己用一種自然語調說出來。
我沖她笑了一下,不再談這個令人失落的話題。
我們系比劉啟他們考的科目少,提前一天結束考試。上午剛一考完,才過了一個中午,外語系的那幾棟樓的人都少了大半。我也琢磨著是不是該順點雜物或者冬天的裝備先搬回家去。不然仍由它們這麼屯著,到下學期畢業的時候,會更煩人。
說干就干。
兩個小時就整理了滿滿一箱子,跟白霖打了個招呼之後,我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出門了。
白霖在身後大聲問:「你晚上回麼?」
「要回來。」
從女生院到學校大門口的公交站,大概要走二十來分鐘,如果走大路的話要繞著學生活動中心兜一個大圈。我和白霖時常從小水渠邊的小道抄近路,能少走好大一截。
我拉著長方體的大號行李箱打破了小徑的寧靜。箱子下面的軲轆和水泥地摩擦的雜音雖然刺耳卻有節奏。我哼著小調,讓這兩種聲音交相輝映。
哪只,好景不長,軲轆忽然發出一個令人心碎的「咔嚓」聲。
我試著再拉了拉,箱子只有左邊朝前移動的趨勢,而右邊屹立不動,很明顯地告訴我,它的輪子壞了。
箱子是拉不動了,我只得給劉啟打了電話,然後自己再費力地試著提起東西往前走。
小徑的中間有個轉角,內側都是濃密的灌木叢,所以無論從哪一頭來,都只聽得到腳步聲,而很難清楚轉角另一邊的情景。也是因為如此,剛開始這裡成了A大的十大受歡迎的約會的隱蔽場所之一。只是,後來行政樓改在這旁邊,來來回回的老師、領導多了,便又冷清了起來。
此刻,我聽見那邊有人一邊談著話,一邊慢慢地朝我走來。
「前些年信息學院那邊選擇的那個課題。想必你也聽說了,歷經三年多時間的攻關,終於研製成功。年底,他們獲得軍隊科技進步一等獎,我們全校都通報表揚過嘛。本來這個課題前瞻性強,技術含量是很高的。可是誰想,當我們滿心歡喜地拿著科研成果到部隊找婆家,想推廣時,才覺得尷尬。老陳他們事前沒有深入部隊進行調研論證,雖然成果雖然好,部隊卻用不上,最後只好拿回來鎖進檔案櫃,真正成了中看不中用的擺設。所以,我們全校都應該反思啊。小慕,尤其你們也是和軍方合作。」一位中年男子語重心長地說。
我聽見那人口中長篇大論後,結尾出現的「小慕」二字,心中「咚----」了一下。
果然,慕承和的聲音隨後傳了過來。
「我們會注意的。」他說。
霎時間,我慌了神色,想找地方避一下。可是這下硬著頭皮繼續走也不是,往後退也來不及。要是我撒腿往回跑,也許來得及,但是箱子怎麼辦,總不能扔在這兒吧。孤零零地放在這裡,有點像搞恐怖活動的工具。
小徑右邊是小水渠,不能往下跳,何況即使我跳下去,也要被發現的。左邊是一人高的灌木叢。我的腦子了飛速地思考著,最後下定決心拖著行李跳到花叢里,躲在灌木背後。
還好他倆跟閒庭信步似的,走得慢。
我就位之後,才一步一步地慢慢踱來。
「你母親最近身體好吧?」那人又問。
慕承和說:「還好。」
我蹲在萬年青的背後,透過糙葉的fèng隙,緊張地注視著路面。
「上個月,我去B市開會,遇見過你母親。她那張嘴啊,還是年輕時那麼厲害,就因為你,我現在都害怕見她。」
「怎麼?」慕承和問。
「你說怎麼,你肯定比我清楚。」那人笑說:「小慕啊,今年27了吧,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早成家了。你要是有了稱心的帶回去給你母親看看,否則她還怪我們搞科研耽誤你。」
不知道慕承和是不是在笑,卻是未接話。
我聽著他倆的談話聲漸漸遠去,想站起來確認下,卻又不敢貿然前進,只好對自己說:再等等,再等等。
哪知道,就在等待中,又有腳步自遠而來。我仔細分辨了下,是單獨的一個人。這個人最後居然在靠近我的地方停下來,隨即定在我躲藏的萬年青前面駐步不前。
我盯著那雙鞋子,有點狐疑,覺得很眼熟,好像就是剛才見過。這麼一想,臉色倏地就白了。
然後,鞋子的主人居高臨下地說:「薛桐,你蹲在這兒做什麼?」
我迅速地仰起臉,觸及慕承和目光後,噌地一下站起來,支支吾吾的說:「我……我……」一時間腦子短路了,恨不得像日本忍者一樣扔顆煙霧彈就能就地消失。
「你在找東西?」慕承和勾起嘴角問。
與其說是一個問句,不如說是他在提示我。我立刻點頭:「是啊,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