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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41 作者: 木浮生
在三樓最僻靜的一間單人病房門口,我看到兩個警察坐在門口,其中一個我認識,就是那位王阿姨。
「這不是桐桐麼?」王阿姨眼尖地叫我。
我走過去和她打招呼,好奇地朝病房裡面瞧了瞧,門fèng很窄,幾乎只能看到那女的膝蓋以下,褲子是淡藍色,我在電視上見過她們的囚服,全身淡藍色肩背上有白色的條紋。她的右腳腳踝上了手銬被銬在病床的鐵欄杆上,旁邊站著我媽。
「你怎麼來了?」她看到我。
「奶奶說你在這兒,我來看下。」
她走出來,王阿姨就進去。
「你們七點不是系裡要點到麼?還不回學校。」她一面問我一面轉身警惕地帶上病房的門,讓我再也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她一直這樣,刻意地讓我和她的工作保持距離,不讓我接觸那些服刑人員。
我說,「我們系已經沒點到半年了。」
但是,這句話我估計她壓根沒聽見,因為就在同時護士站那邊的護士正高喊:「童警官!朱醫生請您過來一趟。」
我看了她一眼,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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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家裡挺難的,我知道。
爺爺躺在特護病房裡每個月的醫藥費就是一筆不菲的支出。老媽的工作說起來好聽,其實也就那麼點。
本來以前她是每個月給我三百,一天十塊錢。後來物價漲了,她多勻了一百塊給我。其實那些錢我大部分都存了起來,沒怎麼動,除非那個月沒什麼家教收入,就取點出來救急。
我回學校吃過飯再和白霖去上自習,九點出來,有點餓就去食堂的小賣部看看還有什麼吃的。
食堂的大廳里掛著好幾個電視。
七點半以後寢室裡面掐了電視信號,有些人就湊到食堂看電視。
電視其實就只能看省台,但是大家仍然津津有味地仰頭守著。這個時段,省台的衛星頻道正在播每周一次的法制頻道。
我瞥了一眼電視。
畫面是在高牆下,好些女犯站在空地上整齊劃一地做著「感恩的心」之類的心理保健操,然後鏡頭切到旁邊,一位女警站在前在接受採訪。
戴著警帽,一身筆挺的藏青色警服,顯得幹練又精神。
記者問:「童監區長,去年您被司法部評為『全國十佳監獄人民警察』並且榮獲個人二等功之後,您覺得有壓力嗎?」
女警官笑笑,「壓力肯定是有的,但是壓力和動力並存。況且這些榮譽不屬於我一個人的,而是整個監區整個監獄同事共同努力的結果。」
白霖詫異地張著嘴,看著畫面,停下來,說:「小桐,那不是你媽麼?又上電視了。」
她說這話聲音不算大,但是在過了吃飯時間的空曠食堂里響起來,又顯得那麼落地有聲。
話一說完,所有人的視線都刷一聲集中到我身上。
我倏地拉著白霖就走。
是的,那女警就是我媽。
以前她第一次上電視的時候,我和老爸老早就在電視機前守著,那個時候市面上還沒有普及攝像器材,只能用錄音機將聲音錄下來,每每過節氣的時候就拿來回味。
後來,這類的節目越來越多,多到我都再懶得詢問。
她是個好警察,真的。
她用她的真情和那種一絲不苟的責任感,滲透到許多服刑人員的心中。她重視她們,還有她的工作,卻獨獨沒有將我放在心裡。
周五,又接到彭羽的電話,他說:「薛老師,明天科技館有一個很大的航空模型展,我有幾張票,所以特地邀請你一起去。」
「哦。你不補課了麼?」又少了收入。
「周日吧,行麼?」
「好。」
「你能給我慕老師電話麼?」
「慕承和?找他做什麼?」
「他好像也是航模的愛好者,我想也請他去,謝謝他上次請我們吃飯。」
我哦了一聲,想想又問:「你說你想去看什麼?」
「航空模型。」
「一個模型有啥好看的。」我覺得有時候男生的興趣愛好真是搞不懂。
也不知道是慕承和太閒,還是對彭羽這孩子有好感,或者是他真對那玩意兒有興趣,他接到電話便欣然同意了。
圍著一張深咖啡色的圍巾,準時出現在科技館門口,和我們匯合。
果然是科技館在搞活動,好像政府組織的俄羅斯航空月系列安排之一。
這次俄羅斯歷代飛機模型只是針對青少年愛好者的,接下來還有航空飛行表揚,和相應的學術交流。
這個省立的科技館,我中學也時還挺舊,翻修後聽說有趣了很多。有數碼模擬的侏羅紀和白堊紀場景重現。而航空廳卻一直很空蕩,如今卻突然擺著很多飛機模型。
來參觀的,基本上都是男孩子和其陪同家長。
全館的模型被分為五個大類:戰鬥機,轟炸機,運輸機,直升機,和其他飛機。而每一個模型前面都有飛機的型號標識。
彭羽居然拿出個小本,又看又記。我估計他是不是為了回學校,向同學們炫耀。
我在那一排排逼真的模型裡面完全找不著人生的樂趣。
在我看來,飛機就兩種,一種有螺旋槳的叫直升機,一種沒有螺旋槳有兩個大翅膀的叫飛機。或者那有兩翅膀的裡面,白色的是客機,灰不溜秋的是戰鬥機?
對於這個心得,我可不敢隨意在這種地方發表出來,免得被人唾棄。
中途百無聊奈地瞅著上面寫的:蘇----27,蘇----47,蘇----30,我便隨口問:「蘇?難道是蘇聯的意思?」
沒想到卻引來彭羽的恥笑,他指向那邊的「安----22」「安----70」說,「蘇是蘇聯,難道安字開頭就是安聯?」
我皺著眉,瞪了彭羽一眼,「我以為總有意思吧。」
「就是個型號啊,能有啥意思。」
慕承和卻笑了,「其實是有涵義的。但是那個『蘇』不是蘇聯的意思,而指的是它的設計者是蘇霍伊設計局,俄語字母縮寫成Су,讀出來就是『蘇』。無論是前蘇聯也好還是現在的俄羅斯也好,飛機都是用自己設計局的縮寫命名的。比如米高揚設計局的縮寫МГ,念出來正好是米格,圖波列夫設計局出來的所有飛機都會是『圖』字打頭。」
「有很多設計局麼?」彭羽炯炯有神地看著慕承和。
「蘇聯鼎盛時期有十四個。」
「這麼多啊。」
「每個設計局研究的方向不太一樣。卡莫夫擅長直升機,米格擅長轟炸機,圖波列夫擅長運輸機。」
彭羽崇拜得直搗頭。
「除了開頭的那個字以外,後面的阿拉伯數字也是有講究的。戰鬥機這大類使用單數,其他的轟炸機、運輸機那些用雙數。」
我聽完慕承和的這些言論,第一感是頭暈,第二感便覺得他多半也是個童心未泯的人,不然能對著個半大孩子將模型描述的這麼有聲有色麼。
用
後來我看到一架橘紅色的,肥嘟嘟的直升機模型,前面標著米----26,這下我不再迷茫了。心裡頭知道這就肯定是那個什麼米里設計所的飛機了。
這麼一想,居然突然覺得這些東西也有意思了起來,於是自己再裡面繼續尋找「米」字打頭的飛機,果然是直升機居多。
我心裡挺樂的,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正要回頭炫耀,沒想到卻有人走來喊了一聲「承和----」。
那是個儒雅的中年人,胸口上掛了個工作牌。
「秦館長。」慕承和伸手和他握手。
我看了一眼,幸好慕承和伸的是右手,不然倆人就撞了。
「怎麼這麼有空來我們這兒。」
慕承和說,「我帶兩個孩子來看看。」
然後,他倆就寒暄到一邊去了。
從科技館出來,天陰沉的厲害,慕承和開著車送彭羽早早回來。
往回開的時候,他問,「你去哪兒?」
我嘿嘿一笑,「怎麼?難道老師您又要請我吃飯?」
他從後視鏡里,瞅了我一眼,「那你想吃什麼?」
見他真這麼耿直,我倒是不好意思起來,撓撓後腦勺,和他客氣地說:「我還是回學校自己吃好了。」
他打了轉彎燈,左拐後說:「知不知道俄羅斯最頂級的一種美食?」
「什麼?」
「裏海的黑魚子醬。」
他這樣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黑魚子醬啊,是不是還有紅色的?」
「恩,黑色是鱘魚,紅色是別的魚。」
「很貴?」
「是啊,綽號叫黑黃金嘛。」
「你吃過麼?好吃麼?」
我的肚子開始有點餓了。
「不好吃。」他回答我時,皺了一下眉,那個表情挺孩子氣的。「但是聽他們說,就著伏爾加比較有味道。」
「那你肯定就是沒喝伏爾加了。」說到伏特加,我就更來興趣了,「老師啊,你覺得伏爾加真的那麼過癮麼?」
他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太適合喝烈酒,所以沒試過。」
聽到他這話,我長長地嘆了口氣。而且,肚子裡的酒蟲子和小饞蟲都有些復甦了。
我的良心決定順從我的胃,便改口說:「你想請我吃什麼?黑色的魚子醬?」
「那我可請不起。」他翹起唇角。
後來慕承和帶著我去了家湘菜館,大大地吃了一頓。
從館子裡出來的時候,發現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就這麼毫無徵兆地下下來。
華燈初上,細碎的雪花在桔紅色燈光的映襯下,清晰可見。
我捧著手呵了團熱氣出來。
慕承和去取車,原本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走到我跟前,取下圍巾,套在我脖子上。他說:「冷得很,別凍著。」
霎時間,我愣了下,直到他走開,才回神。
這些年,很少有別人這麼關心我。我媽只知道我在外面做家教,卻沒問過我難不難累不累,甚至今年過春節都是我一個人守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