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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00 作者: 雕弦暮偶
謝重姒應是沒聽見,難以自抑止地自喉間溢出哼吟,不堪忍受般緊握他的手,貼到臉邊蹭了蹭。
乖順極了。
包括之後數月,除卻中秋時分因戚文瀾起了些許爭執,都平靜「恩愛」地仿若新婚燕爾。
秋日的斜陽暖意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黃昏末了侵入骨髓的寒冷。
她肆無忌憚地坐在他懷中,眯著眼看外面漸暗天色,年少時般晃悠著腿,像是心血來潮,問道:「離玉,我想去騎馬射獵。可以嗎?」
宣珏沉默良久,終是緩緩笑道:「好啊。」
他環住謝重姒,俯下在她耳邊輕道:「萬事如你所願。」
從震驚懷疑,到態度軟和,再到溫柔似水,她演得太好了。
他在戲台下做最忠貞不渝的看客,心甘情願被她拉入戲中,登台這場荒謬絕倫折子戲,再上演一場倉促落幕的萬籟歸寂。
望都那日雪落無聲。
很靜。
夢境裡,宣珏仿佛窺到沒能親眼目睹的身後事——沒有多少動亂,戚文瀾來的時機也被他算計得巧到毫釐,甫一入城,就控制住慌亂不定的各方勢力。
戚文瀾指揮親軍布置在獵場方圓,匆忙下馬,喝問:「人呢?!請太醫沒有?!一群草包王八蛋,在這杵著找死嗎?!」
沒人敢說話。隔了很久,還是趙嵐噗通一聲跪地叩首:「戚將軍,他二人都、都歿了啊!太醫來過,無力回天……」
趙嵐膽小,一句話說得吞吞吐吐,白棠抱臂數步之外,冷眼睨向戚文瀾,然後認命地單膝跪地,道:「主子交代,一切聽您吩咐。望都派系軍力卑職代管,改日託付給您。」
「呵。」戚文瀾冷笑,不領情面,「滾開!」
宣珏冷眼旁觀。
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往歲不過千秋大夢,嘆歲月蹉跎,往事變遷,遺蹤不可尋。
但他還是想看到結局。
文瀾做事果斷乾脆,趁著駕崩之亂揪出剩餘的叛逆之臣,全數抄斬。
用挑蘿蔔的眼神艱難抉擇謝氏余脈,妄圖矮子裡拔將軍,挑選出一人上位——最終對著這群歪瓜裂棗撫額長嘆,找來了謝依柔長子,改姓為「謝」,扶持登基。
那是個聰敏靈動的孩子。
在眾人簇擁上登上皇位,也不顯驚慌失措。沉穩有餘,行事周全。
精挑細選的成果斐然。戚文瀾終於喘了口氣,閒暇時也會翻翻聖賢書。
戚文瀾此人,摸魚爬樹、翻|牆打鳥都是一把好手,小人圖看得也津津有味。唯獨一看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歇菜,氣跑的私塾先生兩隻手數不過來。
他這麼一個前半輩子沒讀過書的人,為了看顧小皇帝作論習禮,硬是逼得自己也文縐縐起來,成天之乎者也。手底下兵痞子被他念叨得捂耳長嘆,一個倆個齊齊跑回北大營,寧可開荒吃沙子,也不肯聽他們將軍神神叨叨。
戚文瀾親兵被他念叨得走為上計,於是只能折磨可憐的小皇帝去。
小皇帝經歷大臣刁難,還要應付看上去不好說話的舅爺爺,哭喪著臉道:「舅爺爺,朕《四書》沒功夫看,等過上幾日有空,再補上去講給您聽行不?」
戚文瀾輩分隨戚貴妃,比安榮高一輩,自然是小皇帝的爺爺輩。他橫眉一挑,似是覺得這稱呼太老,道:「叫小舅,我他娘的就大你二十多歲,沒那麼老!」
小皇帝誠懇道:「小舅。」
飛快將話頭移到別處:「朝政事務著實是太煩悶,又雜又多,千絲萬縷的,看著就腦殼疼,折壽……呸呸呸,曉得了朕口不擇言,童言無忌!就是累,想稍微歇息一下,不想再看聖賢書了。這幾日在看遊記和名家駢文,甚至動人。小舅,你有什麼新奇趣事可以講嗎?」
戚文瀾果然沒再抓著《四書》不放,看這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像是在回憶起這個年歲,他在作甚,挑揀了些許有意思的趣聞風俗,娓娓道來。
他書看了些,話還是講得粗糙,偶爾詞不達意,但小皇帝聽得津津有味。
宣珏在一旁空席上拂袖落座,同樣作一個聽客。
「江南,哎江南風光好啊。我早年剿匪去過一次,之後護送爾玉殿下也去過一次。乘舟江上那個風景,言語都描述不出來,水清魚多,時令恰好的話,還有遮天蔽日的蓮葉,船能走底下不疾不徐地游過。不過玩得也不是十分盡興,她感染風寒,行程耽誤十幾天,再往後陛下嗅到風聲,就催她回去了。」戚文瀾面色平靜地回復道,這些往事像是沒在他心裡留下多少影子和痕跡,「唔,還有南平的魚,燒得可好吃了,我一頓飯能吃四五晚。等明年或者後年有空,帶你去嘗鮮。」
小皇帝「哎」了聲:「南平?也是江南嗎?」
戚文瀾:「……」
戚文瀾:「不是,你地儀怎麼學的?太傅沒教嗎?在望都西南拐角處,隔皇城不遠,三四天|行程。爾玉成婚後不久,經常會跑那邊玩兒的。我沒去過,但吃過他們打回來的魚。」
「他們?」
戚文瀾改了口:「她。」
小皇帝「哦」了聲,繼續聽故事,聽完後又皺巴著臉,去處理堆積如山的奏摺和政務了。
宣珏親眼看到,他將爾玉葬在先皇帝後,也就是她父母雙親的墓穴旁。
而他落葬江南,歸葬宣家墓穴,同樣隨著父母兄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