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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00 作者: 雕弦暮偶
顧九冰沒料到這個年紀的青年朝官,能敏銳到這種程度。
瞳孔一縮,呼吸微頓。
宣珏看他僅此一瞬的失態,神情也冷了不止一分。
這比所謂的荒謬求娶,還讓他心生不愉。
顧九冰怎敢——
時輕照不可能迎娶爾玉。
若是碰上個昏庸無能的帝君,真躺在公主和親的功勞簿上貪生怕死,矢口應下,最後悔婚,顏面盡失的只會是她。
退一萬步,應下之後,真能遠嫁東燕,等她的是什麼?
君臣相鬥後剩餘的烈焰紛爭嗎?
顧九冰卻是對宣珏高看了幾分,認真思忖起他的提議來,邊想邊道:「寒冬臘月時,金華城池邊防替換,水岸凝結成冰,介時橫渡攻城,能打個措手不及。那位小將軍既然能勝過凌駿,想必不成問題。」
凌駿本是猛將,卻被個初出茅廬的小崽子斬於馬下,說來也是笑話。
「金華與衢州相近,但離望都還是太遠了。」宣珏微笑,「不若處京來得好,您若有誠意,不如以其贈之?」
顧九冰猛地眯眸。
處都是何處?東燕皇城。這齊官——
宣珏唇角笑意仍在,像是開了個無關痛癢的善意玩笑:「看來相爺顧慮匪淺,那便不強人所難了。」
顧九冰神色卻陡然陰沉,意識到宣珏與其說是談判謀事,不如說是挑釁離間。
他圖什麼?折用宮裡人手,就為了給素昧平生的外交使官添堵?
還是說在探他口風?
「站住。你!」顧九冰被他搞得一愣,沒反應過來是在詐自己,但仍舊氣笑了,「可以啊,真是可以。本相為官二十載,從未見過後生如此膽大妄為。」
被擺一道,是他大意了。
宣珏當他話是耳旁風,顧九冰卻忽然冷冷開口:「你鋪設一堆廢話,只是為了打聽一件事吧?娶你們那尊貴嫡公主為燕國皇后之事。本相可以如實告知,確是信口捏造——」
見宣珏頭也不回,顧九冰眉頭一皺。
猜錯了?
但顧九冰也沒想出第二種可能,索性肆意攻心,反正能戳中是賺,戳不中也無妨,譏笑道:「調虎離山把我引來此處,只是為了問清這等無關緊要之事?年輕人,你這心思也過於昭然若揭了吧?」
宣珏似是對他的「以己度人」無奈至極,嘆了口氣,停住腳步,沒回頭,但側首而道:「顧相,我大齊臣民皇室,不是貴國君主用以排除異己的棋子,您二位龍虎相鬥,籌謀計劃,還請都在貴國掀風作浪。齊國地兒小,容不下您兩尊大佛,折騰不起。」
顧九冰心道:還真猜錯了?這小子只是不能忍他在利用齊國?
但他同樣不甘心被坑騙一遭,嗤了一聲:「年輕人。」
又道:「人與人之間,本就是相互利用。能被利用,才有價值。用以捭闔,用以籌謀,用以策劃,用以虛情假意地情深不壽。你是哪種?」
宣珏哪種都不是。
同樣布局籌謀,他和顧九冰這種人截然不同,語氣溫和地回道:「相爺,若是只存在『利用』,那這一生,也太過可悲了。」
顧九冰很久都沒說話,直到宣珏快走到林邊,才嗤笑道:「宣珏,我在東燕聽過你做的好事,秦家真是時運不齊啊,碰上你這種煞星。就是不知,灕江紛爭里的種種痕跡,哪些是真的出格之舉,哪些是假狀的意外呢?你敢說,你未曾利用過他人情感,未曾假意騙取,未曾肆意踐踏,一輩子都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嗎?」
底線這種東西,其實很難說明道白,劃出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
凡塵多少人模稜兩可,宣珏卻對此規整清晰,顧九冰即便再會攻心數倍,也不能亂他靈台。
但好死不死,灕江之行他利用過爾玉慌亂。
宣珏腳步一頓。
顧九冰又道:「既然問心有愧,那你與我何異?都不過是天地棋盤,人為棋子,若是需要時,以自身為棋誘敵深入也不在話下。咱倆有何不同呢?」
敢在皇宮安插人手,明目張胆引外節獨談,顧九冰以己度人慣了,才不信這種人沒有不臣之心。
乾脆拿最近的風雲說事,試探試探宣珏是否暗動手腳。
宣珏眸色微暗,道:「晚輩受教,不敢當。有所為有所不為,顧……」
忽然,他看到不遠處桃紅身影,猛然頓住。
謝重姒指捏團扇,裙擺疊艷,用團扇挑開密林的叢木枝椏,朝他走來。
像是詢問他為何許久不歸,笑著問道:「怎麼在這?你在和誰說話?」
宣珏只猶豫一瞬,就飛快輕握住她手腕,想要帶她離開此處。
但還是慢了一步,顧九冰涼涼的魔音追魂奪命般襲來:「虛念而已,想要什麼,搶來就是,何苦困頓自身。到底還是年輕人,成不了大事的心軟。」
顧九冰語意不在謝重姒,卻歪打正著踩到了宣珏逆鱗。
字字誅心,如萬丈森木牢籠聳立,將他圍困其間——
心魔疊嶂,堅不可破。
宣珏側身回視顧九冰,語氣朗潤到不像威脅:「顧大人,據說燕國風俗里,客死他鄉者魂魄飄零不定,無法再踏足故土一步。除非有人以血招魂。您覺得,以您不留底線的為人處事,會有人願以自身性命,換您魂靈歸鄉麼?」
顧九冰被他陡然爆發的殺機震得愣了,心道,方才打嘴仗這麼久,也沒見他動怒,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