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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00 作者: 雕弦暮偶
謝重姒沒心思逗弄桃子, 擔憂看向江州司, 問道:「師姐最後一行, 去的是灕江麼?」
江州司無波無瀾地頷首。
她舉止動作一是一、二是二,沒有女子的溫軟,更沒紅塵人氣,像精描細繪的偶人。瓷胚般的臉上冷淡如冰, 唇角弧度都較常人僵硬幾分。一板一眼打著手勢:「揚州無果後,我先西行去了徽州附近,又去應天周圍,繞過百越亂地,前往灕江。算是環了中原一趟。前面一無所獲,只有在灕江尋了點小線索。」
「如何?」謝重姒問道。
江州司:「你知曉的,我一直靠襁褓布紋,按圖索驥。那布紋獨特精緻,而江南水鄉紡織昌盛,我就在江南一代苦廢功夫,實在無果,才去別的大氏族地帶碰運氣。還真給我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和秦家有關?」謝重姒猜道。
否則師姐也不會詢問田姜在何處。
江州司把小粉團放在桌上,右指尖把它往外推,示意桃子自行玩去,等粉桃鸚鵡雀躍飛出窗外,她才慢慢打了個手勢:「嗯。紋路樣式,是灕江附近居民經常縫製的祈符,丈夫下礦、嬰兒初生、孩童成人、夫妻成婚,都會在衣襟穿戴上,縫製雙翔的赤龍圖,說是龍脈地礦,神明相佑。二月末到達的時候,灕江很亂,正好方便我四處查探他們祠堂。我只在秦家祠堂里,發現過這個。」
說完,她從懷裡掏出一塊碎瓷片,輕輕放在謝重姒面前。
謝重姒拿起一看。巴掌大小,釉質細膩,花紋艷麗。
她摩挲了下,想起民間氏族偶人的傳聞,抬眸輕道:「師姐,這是什麼?」
氏族為求氏神庇佑,會將八字相合的孩童割去四肢,挖卻內臟,再用石灰草木填充,塑在瓷胚之中,成為「保佑」家族長盛不衰的偶人。
高奉神台之上,享受香火。
江州司唇邊露出個古怪笑容,像是被線提拉起來,手勢:「十七隻瓷偶人。我都隨手打碎了,撿了塊離我腳最近的碎瓷片帶著。非得說這是什麼……」
她喉間發出嗬的一聲,「恐怕是我本來應該的樣子吧?」
碎片質感堪稱溫潤輕盈,被鮮血一潑,倏地沉重起來。
謝重姒將瓷片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才道:「關秦老夫人什麼事兒?」
「也不是。」江州司聳聳肩,「灕江秦氏太亂了,老一輩人死的死、傷的傷,被不孝兒孫氣得臥床不起的,也大有人在,再進一步打探,就難了。六十歲朝上,碩果僅存的,就田姜一人,我找她問問。」
謝重姒想了想,道:「老夫人避居,僕從都沒要一個,誰去攆誰,我不好冒然帶你上門。這樣,我差人送個拜帖,等她應了再回你。」
「不過,師姐。」謝重姒往後一靠,手臂搭在橫案上,挑眉道,「你這麼折騰,谷主曉得麼?」
鬼穀穀主,活得不知歲月凡幾,頂著張看不出年紀的臉,養一堆四處撿來的孩子。
江州司從小到大沒少問過身世,他閉口不提,只說過「前塵盡散,勿恨」。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只有明白何處而來,何遭此事,一把火報了恩仇,埋葬過往,才能心甘情願重啟前行。
這是江州司幾十年的執拗。
江州司沉默搖頭,接著沒好氣皺眉:「師父不說,是他自由。我怎麼做,是我意願。我管不著他嘴,他也管不到我所行。」
又心虛補了一句:「你別和他說啊,我一直騙他我在查師叔死因。」
謝重姒:「……」
她從善如流給緊張的師姐轉了話頭:「母后遇刺麼?皇兄按著刺殺武器尋了,說是西域的製造,我近來在托人拓印圖。之後也請師姐幫忙瞧瞧。」
江州司難得不安,摸了摸鼻尖,召回桃子道:「……哎,謝了。」
是在說和田姜會面,也是在說幫忙打掩護。
謝重姒:「有什麼好謝的。祝師姐夙願早成。」
她笑了笑,將掌心碎瓷片一撂,風輕雲淡地道:「不過,你這仇估計也快報得差不多了。灕江那家,撐不了多久。朝中秦氏官員,盡皆下獄。水至清則無魚,朝廷上下,沒幾個手真乾淨的,昔日父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真查起來,一個兩個尾巴都露著呢,一揪一個準。等再過幾日又下獄一批人,我去秦雲杉宮裡逛逛。」
「秦雲杉?」
謝重姒:「秦家三房的嫡女。為人狠辣,我不怎麼喜歡,但奈何要去激她露個馬腳,以防秦家還有什麼線在望都嘛——要不然,我真的不想去看望她,天金闕里最討厭的人就是她了。」
謝重姒對親近之人從不設防,喜歡厭惡,張口就來。
能真被她說著「討厭」二字,想來是深惡痛絕了,江州司若有所思。
天金闕內,春意復甦。又過了三四天,枝頭林間,百花齊綻。
桃李芬芳,萬紫千紅人間四月景,群華爛漫。
海棠枝椏斜漫過御書房,蔣明給宣珏上了杯溫茶,踮著腳步退下,留出足夠空位給君臣密談。
「年春新茶,味道如何?」皇帝沒立刻步入正題。
宣珏抿了口,嘆道:「甘醇濃厚,西湖龍井之味,向來絕佳。難得有口福,謝陛下賞賜。」
他傷病初愈,仍舊告病,今日得召,也未著官服。
而是青衣素雅,像是尋常人家的公子,就連髮帶都是制式普通的月白寬帶。謝策道顯然注意到了,問:「這身素淨,去清談問道了?這麼急著召你入宮,沒打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