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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00 作者: 雕弦暮偶
    宣珏倏地一抬眼。

    宣琮沒好氣:「看個屁,我沒進你南書房。不過長林院的書齋老先生,上次還和我說你顏料用得凶!」

    宣珏斂住神色,嘆了口氣,額角隱隱作痛,但他沒和宣琮爭執,極為克制地頷首溫聲道:「我曉得了。」

    宣琮剛鬆口氣,就聽到這倔驢又道:「我先去跪著了,和爹娘說下不用留我晚膳。」

    宣琮:「…………」

    從小阿珏就讓他們放心,不爭不巧,聰慧清明。

    但沒想到這自幼乖巧,不吵不鬧的,一犯病就犯個大的!

    見宣珏毫不猶豫地去轉身去祠堂,宣琮心知這事,他也管不了、說不動了。

    沒敢去和母親說,等父親回來,難得發愁地告之了宣亭。

    宣亭任職御史台已近十年,資歷不淺,因此不少事務要他定奪,頗為忙碌。

    他年近半百,眉眼間細紋遍布,但不難看出是副清和端正的好相貌,只是也略微古板,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宣亭一挑眉,沉聲問道:「人呢?」

    宣琮:「……還在北祠堂跪著,半下午了,午膳也沒用。」

    宣亭拍了拍兒子肩膀,道:「行,我曉得了。你先去喚你娘用膳吧,我去看看他。」

    宣亭官職調動,宣家北遷,老祖宗的靈位也都不辭辛苦地帶了過來。

    擺放在最進間的北堂。

    傍晚日落,祠堂里燈火晦暗。

    只有十幾枚蠟燭,依次綴在各個角落和案台,供奉光亮給數不盡的列祖列宗。

    有宣琮暗搓搓派來的僕人,在焦急地勸導,宣珏沒理,實在無奈,才道:「行了,無事。」

    春日夜晚,清寒依舊,僕人額角卻急得冒冷汗,還想勸,剛張嘴,瞥到輕步入內的人,急急忙忙躬身道:「老爺。」

    「下去吧。」宣亭沖僕從擺了擺手,走向堂前。

    他們鬆了口氣,應道:「是。」便撤了出去。

    留下父子倆,一負手站立,一筆直跪著。

    宣亭看了眼即將加冠的幼子,又看了眼案台上數不清的前人魂靈,問道:「為父來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見宣珏猶豫,他又補充道:「說說看,不管說什麼。憋在心裡,會憋出毛病來的。」

    明滅不定的燭火光芒,打在宣珏臉上,愈發襯得他側臉精緻,恍若雕琢。

    他掙扎地開口:「……我放不下。父親,我放她不下。」

    「還有麼?」

    宣珏:「我……想要試試。無論結果如何,都想試過,才心甘情願。」

    「嗯?」宣亭像是難得見小兒子這般心神不寧,笑了聲,寬厚的手掌按住他肩膀,「心甘情願?」

    良久,宣珏才道:「是甘之如飴。」

    宣亭愣了愣,他知道這小子內斂。

    小時聰慧過了頭,比同齡人多出不知多少心眼,那時,妻子對他長吁短嘆,害怕麼兒慧極必傷。

    長大後,也是心思壓抑,難得見他……這麼坦誠熾烈。

    宣亭沉默了會,復又笑道:「毋庸後悔,萬勿回頭。你想做什麼,就去做罷。不害他人,不越規矩,誰管得著你想幹什麼?不過路是你自個兒選的,走到一半不想走了也行,荒廢的是你的心血和情緒。若是真決定了,也莫一人扛著——實在難琢磨的,我是沒多少功夫陪你折騰,但你可找你兄長。」

    宣珏輕輕「嗯」了聲,又忽然問道:「若是後悔了呢?」

    宣家家風如是,上輩子,哪怕他二人劍拔弩張,他也從未後悔。

    直到那時春日——

    許久以來,陳墨都對他糾纏不休,甚至他在公主府那幾年,她也暗中遞過書信。

    入宮後,更是沒少送湯送糕點。

    少有這般退避三舍。

    宣珏求之不得,但卻又怕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問:「她最近怎麼了?」

    問的是陳墨。

    白棠默默想了想:「去殿下那裡轉了一次,出來就這樣了。」

    「她說了什麼?」宣珏一怔,問。

    白棠知道這句話里,問的「她」,定是玉錦宮那位,一板一眼回覆:「也沒說什麼。就說,求而不得,何須再求。沒必要讓自己面目全非。」

    宣珏聽後,合上奏摺,沒心思再看了。

    他枯坐了一夜,天亮時,問道:「……我做錯了嗎?」

    他從不後悔,但在那一刻,卻覺得……還不如當初放棄,充耳不聞,和她一起死在戰亂叛亂的煙火里。

    而不是去謀求無上權柄。

    白棠沒法給他回答。

    於是,宣珏來到玉錦宮,走至床榻。

    她仍在睡,睡得不甚安穩,青絲披散垂在耳畔,襯得肌膚瓷白如雪。

    稍不留神,便要化了。

    醒來後,宣珏對尚在愣神的她道:「……要不,我放你離開吧。」

    「……離開?」謝重姒瞬間從迷糊的晨夢裡全然清醒,啼笑皆非地咀嚼這倆個字,然後古怪地道,「你讓我離開去哪?天金闕,我自小長大之處,我能報出未央宮有多少塊青瓷玉磚,攬月池有多少棵丹桂,甚至御書房裡,哪個角落,有我小時用刀刻的字和年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宣珏,你讓我去哪?!」

    這是她除卻目睹謝治身死外,第二次歇斯底里。

    那日,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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