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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00 作者: 雕弦暮偶
「啊?」齊岳懵了。
江州司從懷裡掏出她隨身攜帶的龜甲卦錢,六個金銅錢排成一串,對齊岳道:「算卦啊。銅錢正面向上,為陽。反面向下,為陰。第一卦,六面皆陽,上上卦,君子以自強不息。」
她將銅錢和龜甲一推,接著道:「我小時候,想活又不敢活,師父讓我自個兒擲卦。我默念,若是第一卦,我就堅持下去。得到的結果——六面全陽。」
齊岳剛想隨意奉承幾句,說運氣不錯。
就聽到桃子抑揚頓挫地道:「整整連續十次,次次皆是乾卦【注】。所以我一想,老天爺好像太樂意收我,就又皺巴皺巴,活下去了。」
齊岳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江州司下巴一抬:「你自個兒試試?想要做什麼說出來,什麼卦你也可以說說。」
齊岳心道荒謬,但他今日大悲之下,也有點破罐破摔,將六枚銅錢放進龜甲,隨口說:「第二卦吧。」
咣當滴溜幾聲,銅錢轉動著拍在石桌上。
六面皆為陰。
齊岳瞳孔微縮,道:「我想……把錦姑姑埋回家族墓穴。還是第二卦。」
同樣的,這次結果仍為六陰坤卦【注】。
「我……」齊岳不知道他還想要什麼了。
他甚至連要做什麼,都迷茫無錯。
只能模稜兩可地道:「我……我想改變這一切。」
一切不合理的,掙扎無力的,非人力不可改的,龐大而錯雜的。
貧賤有定數,歸途有預兆,身為棋子、處於棋盤中的被操縱的無法逃脫——
佛家稱之為……命運?
第三次卦象依舊為坤卦。
齊岳不可思議,可這三次同樣的六面皆陰的卦象,確實讓他內心大定。
腿也不疼了胳膊也不痛了,激昂地能挑燈夜讀,把四書五經全都啃完。
江州司卻倒頭潑了他一盆冷水,輕輕一抬指尖,道:「看。」
齊岳才發現,江州司指尖連了六根線,微不可查,串在六枚銅錢上。
……她在操縱著乾坤卦象,陰陽六合。
江州司沒給人打雞血後,又打擊人的自知,冷淡無情地開口:「當年師父也是這麼做的。不過他揭露真相比較晚,大概一年半後,我情況穩定了,不再發燒,手臂的異樣也逐漸消失的時候吧。我沒時間等一年半載,再給你說清實況。但是,小子——」
她頓了頓,像是在措辭:「路是你自己走的,不關老天爺的事。你能堅持下來,披荊斬棘,老天爺也奪不走、攔不住、搶不了;你半途而廢了,就算背後有人推你踹你,你也得跪趴下來摔個狗啃屎。今日告之真相,說卦象由我操縱,和日後再說,事實會更改嗎?或者說,這卦象真是老天爺展現的,還是我展現的,有區別嗎?」
「……不能,沒有。」
江州司:「那你愁眉苦臉個什麼!」
齊岳沒再苦著臉,捏著扇子,攤開,遮住半張臉,哈哈大笑起來,笑道眼淚都出來了:「好好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江女俠,你這套流程這麼熟練,是不是也糊弄過其他人啊?」
江州司:「……」
江州司見這人緩過來了,將她的寶貝龜甲和銅錢一收,道了聲「告辭」,然後躍起,隱沒在黑夜之中離去了。
她還真糊弄過其他人。
當年謝重姒初來鬼谷,如出一轍的病重脆弱,和她兒幼時斷臂啞巴的痛苦差不多。
江州司對著剛從土裡挖出來,灰頭土臉的謝重姒,怕她心裡撐不下去,也來了這一套。
沒想到謝重姒擲了幾卦之後,百無聊賴地將龜甲擱在一邊,小大人似的勸她:「師姐,莫迷信。有時辰算卦問佛,不如好好練練你那扎針手藝。今天我背上你又插歪了十五次,我給你記著呢。」
江州司:「……」
謝小大人又道:「再說了,神佛他們老人家說得再天花亂墜,承諾我明日就藥到病除,也不現實呀。一步一步來吧。路是我走,藥是我吃,被埋的是我,被亂扎針的也是我,我更清楚自己的情況。不用安慰我的。」
她指了指幾不可查的絲線。
江州司當時無話可說,最後只能道:「塵心師叔將你教得很好。」
江州司本是因為皇后塵心,那個溫婉明麗的女子,而對謝重姒格外照顧,從那次之後,對師妹好,便是因為她這個人了。
夜色很沉,回到長陽山莊,江州司本準備洗把臉就睡,卻聽到門外扣門聲:「師姐。」
江州司驚訝挑眉。小師妹還未休息麼?
她開了門,就見謝重姒裹在一身鵝黃色的秋衫長裙里,一瞧就是還在等她,未曾洗漱。
謝重姒走進,在波斯軟團上坐下,臉色已經好了很多,唇色也重新變得朱紅,但纖長濃密的睫羽在燈火下輕顫,還是給她籠上一層脆弱。
江州司正準備給她灌個湯婆子,謝重姒道:「不用啦,我帶著呢,在袖子裡。桃子過來,有小葡萄乾,吃嗎?」
說著,她伸出覆在湯婆子上的手,掌心一捧葡萄乾,桃子立刻蹦蹦跳跳過去,啄得歡快。
「怎麼還不睡?」江州司沒打擾小傢伙吃東西,換了個手勢打,反正師妹也能看懂她的手語,「身體沒康復,別亂熬夜通宿。」
謝重姒笑道:「這不等你呢嘛。臂上旋鈕更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