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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00 作者: 雕弦暮偶
宣珏扶她躺下後,就吹燈離開了。
四周寂靜,謝重姒再也忍不住,喃喃出聲:「二九三四,二九三五,二九三六……」
從那一刻開始的計數,竟還未停止。
可越數,她呼吸愈發紊亂顫抖,終於等到三千時,猛地睜眼屈膝坐起,抱住頭,十指插入冰涼的長髮間。
宣珏竟然……
他竟然也是……
她早該,她早該想到的。
一路若有若無的靠近,似有似無的目光,不聲不響的縱容——
這不該是這時的宣珏,他不長這樣!
昔年望都貴女愛慕他的數不勝數,哪個敢靠近?就算真有膽大包天的邁步向前,哪個又真正靠近了?!
就連她也是一步一步,像蝸牛伸出觸鬚般,試探著由遠及近,走到他身邊。
「三千一十……」謝重姒突然一頓,再也數不下去了。
那年皇兄即位,春和景明,東燕外交大臣來訪,是個白面文官。
東燕大逆不道的新皇時輕照,生母是卑微宮女,投井而亡,後被養於寵妃雲嬪膝下。這位絕境翻盤的小皇子登基之後,遣散後宮,獨留了他繼母,罔顧人倫極了。
而外交大臣,和他主子如出一轍的肆無忌憚,令辭不乏挑釁不尊。
她氣急之下,差點沒砸出手邊杯盞。宣珏輕輕握住她的手,側身在她耳邊道:「殿下,數數。數到三十,再做決定。」
謝重姒數到了五十,冷靜了下來,沒怒,微抬下顎,笑著懟了回去:「比不過燕皇會玩。若鴻殿裡的那位太后娘娘,怕不是改日,得換個身份執掌後印了吧?」
神態之間,從容自然。
就像方才。
……情急之下,她本能採用的法子,教的人竟然還是他。
謝重姒忽然想到了什麼,下床摸索到臨窗小几旁。婢女們幫她換衣後,佩飾掛件都摘在了這裡。
她找到了那枚白兔掛墜,用指腹一點點描摹輪廓,終於在背後發現牡丹繪紋。
月色明亮,照在小字上。
謝重姒垂眸,清楚明白地看到「爾玉」二字,心底最後一絲僥倖蕩然無存。
是他。
是歷經上世的他。
是能在權利旋渦深處,片葉不沾,攪弄風雲後從容脫身的他;
也是在改朝換代時,邊境敵國來襲,詐敵深入,大傷東燕元氣的宣珏;
更是那個囚她在玉錦宮兩載,背靠腥風血雨,偶爾甚至會陰沉執拗的帝王。
她其實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他。
謝重姒心亂如麻,躺回床上,數到近萬都沒睡著,宣珏的聲音在她耳畔,車軲轆般復念那句話。
直到天色蒙亮,謝重姒才迷迷瞪瞪睡了會兒,勉強打起精神,糊弄起給她診脈的江州司來。
江州司果然被她糊弄住了,皺眉:「看不清還敢到處亂竄,又著涼風寒才舒坦啊?」
謝重姒乖乖認錯,十分聽話。
江州司看了眼她稍微能對焦的眼,判斷道:「差不多能看到光亮,遲則明晚,短則今日,便能見到了。」
桃子難得見主人不打手勢,上躥下跳,無聊得去叼謝重姒跪坐時,逶迤在地的腰間掛墜。
婢女早上替她著衣時,順手給她掛了白兔玉佩,謝重姒沒拒絕。
宣珏沒師姐那麼好糊弄,她萬事都得一切如常。
門吱呀開啟,宣珏走了進來,問江州司:「如何?」
江州司將桃子拾掇起來,打手勢。
桃子只好吐出長穗子,在掛墜的搖曳中回到主人肩上,嘰嘰喳喳:「無事。你太大驚小怪了。最遲明天能聽到看到。」
外人在場,宣珏鮮少失態,面如冠玉,眸光冷靜溫和,不動聲色地掃過謝重姒腰間長佩,再對江州司道:「畢竟秋末,氣候寒涼,小心點好。」
江州司糙著長大,在鬼谷時,養師妹師弟養得也糙。在她看來,師妹丹藥藥性解了就好,人不死不殘不傷,問題就不大。
她被宣珏的一驚一乍搞得心神俱疲,換了個話題:「齊家那事怎麼樣了?」
屍體本就浸水數日,再停放容易腐敗,他們昨日忙了一天,收殮遺容,入棺封槨。暫擱在義莊。
還未下葬。
按著齊岳的話,即使機會渺茫,他也想旁敲側擊試探一番,看看能否葬入家族墓地。
至於那個尾隨之人,也交給齊岳看顧了。
齊岳不一定能撬出什麼話來,但他不開口求助,宣珏不打算出手。
宣珏回江州司:「等成嶺消息,靜觀其變。今兒先陪殿下吧,萬一不適……」
江州司無語地打斷:「我胳膊肘螺絲釘還沒上呢。昨兒就不該幫你們抬那棺材,千年玄鐵不好找,崩斷後最堅硬的鐵材都不一定能替換。你先陪她,我下午再趕回來。」
宣珏求之不得。
他說不清心底的惶恐,在她身邊尚能安心一二。
他能猜到,林敏夫婦的事,可能不一定是天災,沒準是人禍。
可那又如何?即便有人提醒,不還是中招遇害了麼?
就像這輩子,爾玉不還是落水遇冷,因他受寒?
和上一世風雪夜裡,她在軍機處外跪地不起……幾無二樣。
若說命運重來,只是換個面目全非的法子,盡數皆枉然,他該如何處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