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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9:00 作者: 雕弦暮偶
「就在前面不遠處,看到沒有,那點通紅的光。」
葉竹順著方向抬頭一望, 果見刺目火光,在黑夜絨布里戳出不詳的紅點。
葉竹一怔, 扯住個身邊人就問:「大哥, 勞煩問下, 是什麼地方走水了?具體的地點?」
「誒?好像是……好像是客棧,長安棧吧?哎姑娘你慢點跑!」
葉竹充耳不聞,腦袋一團漿糊,直到奔至長安棧樓前時, 才回過神來。
她手指顫抖,七魂八魄統統出竅,被看熱鬧的人死命拉住。七嘴八舌的話語包圍住葉竹:
「不要命了嗎?沒看到燒成這樣子, 進不進去的!!」
「這丫頭是住在裡面嗎?有東西落了?得了吧, 撿條命不錯了。」
「別說了。」也有人小聲勸道, 「看她這失魂落魄的樣兒,是得有熟人住在裡頭啊!」
葉竹被那聲「丫頭」喚回了神,這才發現臉頰冰涼,全是眼淚。
她低頭看自己為了畫舫晚宴, 單獨去排雲紡換了的身新衣——女子扮相。
她甚至重新挽上髮髻。
在這一刻,葉竹有種詭異危險的直覺:她必須保持這個扮相,這能救她的命。
特別是瞄到不遠處,有幾個抱臂向這邊望來的、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時,葉竹這種直覺接近頂峰。
葉竹冷靜下來,不再飛蛾撲火,周圍湊熱鬧的夜貓子們也放開她。
有的夜貓子累了,哈欠連天地滾回家休息;有的夜貓子鬧劇沒看夠,點評這救火速度差強人意;也有的心軟,對葉竹勸道:「姑娘啊,節哀順變,等過上幾日,官爺們清出客棧理清殘骸,再去認領吧。」
葉竹抹了把臉,咬牙升起了股狠勁,心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還不清楚什麼情況呢,哭什麼哭!
她不敢多停留,也學著謝重姒那開口唬人的連篇謊話:「我大哥在裡面,嗚……我就我大哥一個親人了……要是他也沒了,我真不知何去何從了……」
她本來是藉機痛哭一頓,收拾好情緒再悄無聲息離開,哪知她這樣兒太楚楚可憐,有個旁邊開包子鋪的老大娘沒忍住,對她道:「誒姑娘……要不,你去我家先借住幾天吧?我正好缺個人賣餐點。」
葉竹身上有餘銀票,不少,三百兩,短住不是問題。
可她猶豫片刻,還是點頭答應了——
她需要隱匿身份,也需要趁機傳信回京。
*
葉竹隔岸痛哭得倒也沒錯,反正謝重姒感覺她已是奄奄一息了。
她會鳧水,但從四樓啪嗒落入水裡,四肢百骸先得被拍扁一次,好久才喘過氣。
運河水又急又速,錦官想拽住她,又找不到下爪點,最後勾住她的束髮就是一陣亂扯,謝重姒好歹穩住身形,頭皮生疼——
謝重姒:「行了錦官,再抓下去要被你抓禿嚕皮……」她還沒說完,就嗆了口水,從善如流地把下半句吞進肚子裡:
她可不想和那群老和尚作伴。
方才宣珏體力不支,謝重姒想挽住他,但這麼做高空墜落過於危險,一不小心倆人都得骨折,便鬆了手。
此刻緩過來,她一眼就看到不遠處的宣珏,聰明地沒再張嘴,向宣珏游過去。
已順著水流漂出了不近距離,長安棧所在的繁華巷道,如若天際渺音,漸行漸遠。
謝重姒仍舊不敢冒出水面太多,怕太過顯眼被抓個正著。
她十分緩慢地靠近宣珏。
只一眼,就察覺不對勁。
宣珏目光渙散,幾無血色的薄唇緊抿,盯著她一瞬不瞬。
謝重姒剛想說什麼,就感到肩上一沉。
宣珏雙眸緊閉,倒在了她肩上。
謝重姒下意識伸手抱住,觸了一手粘膩,她一驚,想碰又不敢碰,小心翼翼地摸索宣珏後背,吸了口冷氣。
不止是腿,後背也被火柱砸傷了。皮肉翻卷。
燒傷遇水,人不暈才怪。
謝重姒只感覺緊靠著她的這具身軀,正在緩緩冰冷。
身處激流,一人穩住,尚且不易,更何況帶個更高更重的宣珏。若是理智,應當及時放手,趁著落水之人還未因求救本能,死命扒拉著她。
謝重姒皺著眉,拼盡全力送出最後一聲哨音,一手拽著宣珏,另一隻手臂伸出水面。
錦官應聲而動,尖爪抓住那玄鐵護腕,承擔起部分重量。
謝重姒心想:錦官太顯眼了。但求菩薩保護,能平安上岸。
熬過此劫,給您諸位修寺建廟塑金身。
睡得本就晚,先是和四個黑衣人鬥智鬥勇,再撞宣珏的房門,又奔逃跳水,在秋水運河裡沉浮不定。謝重姒體力早消耗得七七八八,眼皮打架。
每次困冷時,她就一口咬在手臂上,清醒片刻。
同時,還要在宣珏耳畔提醒:「離玉,不能睡。」
也不知是她心裡求菩薩告佛祖的,佛門看她這孽障終於皈依了,仁慈了次,他們鬧出的這點動靜,並未再引來黑衣人。
謝重姒不知熬了多久,也許有一個時辰,也許有兩個時辰。
天光接近微亮,魚肚白浮現。
她幾近麻木的腳觸到了鬆軟沙土。
同樣筋疲力竭的錦官吱都吱不出來了,放開她,跳到不遠處的岸邊朽木上,收翅梳羽。
到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