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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40:50 作者: 楠阿珠
上面命令下得緊急,他馬上就要走。
那天清晨,是個艷陽天,他們在穆家門口送他離開。
上車前,他取下軍帽,突然一個跨步,把她抱在懷裡。
沒有什麼甜言蜜語,他只低聲在她耳邊輕吟:「一定安好。」
她笑著點頭,扯下他衣襟,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搖頭,沒有說出口。
等到目送他離開,汽車逐漸遠去,大夫人掛在眼角的淚終於落下,她悲傷地拿起手帕拭去。
「不知怎的,這次阿焉走,我心裡格外捨不得。」
「前線那麼危險,他不會出事吧?」
喻寒幾乎是下意識否認。
「不會的,他一定會平安歸來。」
像是給自己潛移默化的暗示,她站在門口,目送他的車在遠處變成一個看不清楚的小點,心裡一直默念—「一定平安」。
最後,是她身邊的丫鬟扶她進門。
「少奶奶,你身子才一個多月,清早風大,你得小心著點。」
喻寒彎唇,順從地隨她進去。
「少奶奶,你為什麼不把懷孕的事告訴少爺,也讓他高興一下。」丫鬟疑惑地問道。
喻寒輕輕搖頭。
「他在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戰場上刀光劍影不留情,他不該有任何牽掛。」
「那少奶奶不覺得遺憾嗎?」
「夫人說,穆家在揚州有十幾家店鋪,也算是家底富餘,如果你能勸少爺退了軍職,一家人回揚州,少爺能一直陪在少奶奶和小少爺身邊,一家人幸福團圓,多好。」
喻寒閉眼,輕嘆一聲,再次睜眼,眸中浮現清明無奈。
「那國家呢?」
「為了一己私念,躲起來享天倫之樂,棄家國黎民於不顧,他做不到,我也是。」
「雖然現在要分別,但我為他驕傲。」
她輕撫小腹,眸中有堅毅,也淬滿溫柔的神色。
八月,秋老虎鬧得最凶的時候,南方終於傳來了消息。
或者說,是訃告。
在一場重要戰役中,他以五萬兵力對抗敵人十五萬,在焦灼對戰中,他們艱難贏得勝利,守下那座城池,可是,無一人生還,包括他。
戰火燒了三天三夜,所有人,屍骨無存。
聽到這個消息,穆家快被悲傷湮沒,夫人甚至哭昏過去。
喻寒紅著眼,扶著自己已經半年的肚子,冷靜地吩咐眾人料理後事。
可她垂在身側的手,也分明在抖。
夫人醒來後,第一個來大堂找她,臉上掛著淚,手裡,緊攥著一封信。
「喻寒啊,是我們穆家對不住你,你還懷著孩子,阿焉卻再也回不來了!」
「阿焉可能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他出發前來找我,把這份和離書留給我,說一旦他有不測,就把這個給你。」
「他不知道你有孩子,這也是我的私心,想著穆家香火能延續,就瞞下來,沒告訴他。」
「現在這種情況,只能你把孩子生下來,留在穆家,你以後還要嫁人生子,這個孩子會拖累你。」
「穆家的家業大半都歸入你的名下,阿焉早就吩咐好這城裡的朋友,不管世道多亂,一定照拂你後半生無虞。」
夫人吸吸鼻子,捂面而泣,哽咽得雙肩抽搐。
喻寒費勁地起身,結果那封信,看到他熟悉的字跡,眼淚終於忍不住往下墜。
下一秒,她自嘲一笑,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那封和離書撕個粉碎。
「夫人,家裡的家丁丫鬟,你給我留幾個就好,其他的,如果願意就跟你一起回揚州城。」
「這世道,他們要謀生也不容易,家裡鋪子行當缺夥計的,讓他們頂上,有家眷的,也帶上。」
她笑,目光篤定。
「他說和離就和離?我喻寒什麼時候這麼聽他的話了?」
「我留在尚城,哪也不去。」
「.…..」
說完,她不顧眾人驚詫的眼神,徑直回到房間。
之後,不管誰勸說,她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充耳不聞。
隆冬臘月,徹骨的寒,喻寒在尚城生下一對雙胞胎,都是男孩。
老大一生下來就生龍活虎,喻寒給他取名穆山河。
老二遲兩分鐘出生,比哥哥嬌小,從小體弱,他的名字是穆無恙。
兩人的名字連起來,就是—山河無恙四個字。
除了得知他死訊的那一天,喻寒再也沒哭過。
懷孕時是怕太過傷心影響孩子的健康,孩子出生後,她發現之前過於傷心,讓她忘記怎樣流淚。
兩個孩子在襁褓中的時候,喻寒就一直跟他們說話,告訴他們父親是為國家犧牲的英雄,他們長大後一定要出息,護這山河無恙。
孩子長大了,童年到少年,從未謀面的父親,一直是他們心裡景仰的英雄。
穆山河和穆無恙也十分爭氣,一個未滿三十,成為國家最年輕的將軍,用刀槍,為國土開闢嶄新盛世。一個在國外求學後依然回國,成為新中國第一批科學家,報效祖國,為國家科研發展鞠躬盡瘁。
後面幾十年過去了,尚城變成了世界聞名的大都市,穆家氣派的宅子添上風雨的舊痕,穆家從前那個顧盼生輝、娉婷優雅的少奶奶,戰亂時代懸壺濟世的女大夫,也被時光無情偷去容貌,成為坐在院子裡聽歌賞花,整日昏昏欲睡的九十多歲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