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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12:40 作者: 竹報平安
那時孛日帖赤那還是只呆板的瘦猴,他興奮的問:「你不要騙我噶,那時候我可以不用扮演中原人被你們追了吧?」
林沁小手一揮:「屆時我們在真正的疆場馳騁,建立真正的功業,我們都立豐功碑,後世都會歌頌我們的功績。」
孛日帖赤那有點擔心:「那你給我立碑時千萬不要寫我扮演過中原人哦。」
林沁:「你腦子裡除了『追殺中原人』的遊戲之外還能裝點別的東西嗎?」
孛日帖赤那:「我不知道喔,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恢弘的事情。……我就跟著你混好了,你要保護好我噶。」
林沁驟然睜眼,她坐起來,用手狠搓臉頰,胸口劇烈的喘息,之後徹底無眠。
雖有難過之事,但,和平在望,還能看到李榕,心裡總歸是安穩高興的。
天亮,林沁去湖邊洗臉,湖水倒映著一時有些陌生的憔悴容顏,她對著水波瞧了一會兒,喃喃道:「我得多吃點才行,不然大家會擔心我。」
林沁晨食久違的用了許多吃食,原本提心弔膽的夥伴們見她鎮定自若,沒因孛日帖赤那的離去繼續如昨夜的沉鬱頹靡,適才放下心來。
她肩掮弓箭,帶一支連隊登上戈壁山的高峰,守著這片荒野中的棲居地,謹防外來者侵犯。
天上飄落雪花,悠悠揚揚,目光中雪霧朦朧,前方金礦早已炸毀廢棄,天地之間靜謐而空蕩,直到幾個黑點慢慢闖進林沁視線中,逐漸清晰。
一個蒙薄藍面紗的婦女牽著一匹駝峰稍癟的駱駝和一個瘦弱的男孩。
林沁在看清他們面龐時,登時拉開了弓弦,與羅剎人不同,他們長著棕褐瞳仁,頭髮是濃密而捲曲的墨色,那個男孩頭頂戴了一定四方碧玉扁帽,一如當年在旭日城以身體綁上炸藥獻祭的孩子,他們是車師人,如今他的身上也有炸藥麼?
戰爭會有許多流民,尤其是車師這個本就貧瘠的小國,戰爭勞民傷財,百姓活不下去了便會逃亡,他們究竟是在逃亡途中誤入此地,還是已經發現了胡族的棲居地想要進來試探,前者是錯殺無辜,後者是不容放過,只要炸藥一引爆,黑煙便會在澄澈的空中暴露出棲居地的位置,但,她不能確定……
其其格瞟了眼林沁,安靜等待她做抉擇。
林沁黑眸沉靜,只須臾她便做出了決定。
手中的弓弦鬆開,竹箭劈裂長空,直取那男孩腦心,任由他們向戈壁山群靠近,他們遲早會發現棲居地的存在,她容不得半點閃失。
血珠迸開,那男孩倒在戈壁的砂石地上,茫然的瞪著眼。
幾乎是同一時刻,其其格射出的另一支箭奪取了那個婦人的生命。
林沁面無表情的掮好弓箭,悄無聲息的將滿掌心的汗水擦在衣擺處,她心跳的飛快。
其其格與林沁到底是一塊長大的,她察覺到林沁不對勁,遂小聲問:「你怎麼了?」
林沁咬了咬後槽牙,說:「你去看下那小男孩衣裳里有沒有捆炸藥,順便把駱駝牽回來,晚上宰了吃。」
「好。」
半個時辰後,其其格回來匯報導:「那男孩衣裳里確有炸藥,不過應該不要緊,羅剎已經戰敗已成定局,這些小花招傷不到我們。」
林沁目光仍盯著遠處,她點了點下頜:「嗯。」
等到日暮,阿爾斯楞率隊回來,林沁與多蘭交接過夜裡的巡邏任務,與阿爾斯楞坐在一塊用夕食,他說:「今日全然瞧不見運輸糧草的車隊,不過羅剎還占據著旭日城未撤兵,咱們還是得謹慎些行事,他們慣來偏激,又很恨你,我擔心他們玉石俱焚。你莫不如留守多幾日,等外頭安定了再出去。」
林沁看了阿爾斯楞一眼,輕聲應道:「行。」
阿爾斯楞詫異:「我以為你聽我這樣說勢必要跟我吵一架。」
林沁笑:「我跟你吵什麼架啊,大家都信服我,難道我還需要怕你帶兵幾日便能奪我的權不成?」
阿爾斯楞:「你瞎說什麼,我不會奪你的權。」
林沁補充:「你也奪不了我的權。」
嘿,這傢伙說話又開始欠揍了!
不過阿爾斯楞反倒是因著林沁這樣久違的感到寬心。
戰場生活壓抑,仿若將林沁的生機一點點抽乾,令她變得乾癟起來,如同腐朽的老樹,雖然根還扎在土地里,卻再冒不出綠葉開不出花來,阿爾斯楞怕林沁連話都不想說了,起碼她今日情緒較之以往要好了,李榕不日內便會回來,她有依靠後,應當不會再沉沉鬱郁。
林沁與阿爾斯楞鬥了一會兒嘴才與他分別,不過片刻後,篝火旁的人散去,氈包外沒了人聲,林沁悄然行出,一路無聲至白日射殺那對母子的曠野處,她扯開男孩身著的長袍,借著月光看見纏繞在他腰上的一摞炸藥,她閡了閡眼皮,胸脯輕喘,鬆了口氣,心忽然又一緊,不對,系炸藥的繩結不對,這是他們自己的炸藥,是其其格後來自己綁上的,這對母子是逃難的流民。
其其格為了讓她好受些,撒了謊。
繃直大半日的肩塌下,林沁嘴唇泛白,沮喪的跌坐在砂石地上,耳旁恍若響起李榕溫潤如羊脂玉的聲音:「當兵的人,手上都有血,我希望佛能寬恕和洗淨我的罪孽。」
她不知道她這輩子還能否洗清罪孽。她好像做錯了什麼,可她又不得不這樣做,無論他們是不是不懷好意的人,她都必須阻止他們進入戈壁山群。還有她殺的那些人里,有多少是徵招入伍的壯丁?他們是侵略之人嗎,亦或是受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