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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12:40 作者: 竹報平安
    記憶回到多年以前。

    那時林若涵肚子已經很大了, 她是李榕生母難產後不久進府的, 因出身商賈,不得老太太待見,入府後就兢兢業業吃藥調理身子,迫切想要誕下一兒半女,好容易懷上了卻並未解脫,一路在遭罪,她孕吐嚴重, 腿腳浮腫, 腰痛纏身, 還時常掉淚, 李榕在花園捉蛐蛐時偶然聽見林若涵同身邊婢女說話:「阿嬋, 我許是命不久矣。」

    阿嬋寬慰林若涵:「夫人勿要多慮, 依奴婢看, 您的肚子又圓又挺,裡頭一定是個兒子,等你生下兒子,定能翻身做這府中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到時無人敢怠慢您,這可是莫大的喜事。」

    林若涵眼中陰霾密布,抄起茶杯朝阿嬋身上砸:「他們當然想要兒子,你以為李榕是怎麼得來的……當初王敏在產房裡熬了十個時辰熬盡了力氣,產婆出來問李勁松保大還是保小,李勁松保小,產婆生生剖開了王敏的肚子將嬰孩取出,因著在肚中困了太久,李榕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好,李勁松怕他撐不過去,才著急娶了我來興旺子嗣。」

    阿嬋臉煞白,一動不敢動,渾身打著抖,原來林若涵所說的命不久矣是此意。

    生產本就是鬼門關走一遭,林若涵又提前悉知李勁松保小不保大,自然是鬱鬱寡歡,惶惶不可終日。

    林若涵怕成為下一個王敏,可若不為太傅府邸誕下麟兒,她的結局又會比王敏好多少?

    待她們離去,李榕站起身,頭頂還粘著幾根草枝,合十的掌心鬆開,放掉了已經得手的蛐蛐。

    一月後,林若涵臨盆,李榕提心弔膽地佇在產房外,聽產婆向李勁松報喜:「老爺,母子平安,林夫人生的是個小公子。」

    他居然鬆了口氣,至少這回沒有人因此喪命。

    在他身旁,李勁松懷中捧著尚未起名的嬰孩,笑的著實開懷。

    可沒幾日,阿嬋死了。

    阿嬋知道了太多秘密。

    她的屍體漂在池水上,泡成了毫無生機的青黃色,如深秋時剝離樹幹的枯葉。

    幾個家丁用長竹竿將阿嬋的屍體拖向岸。

    屍臭彌散,有個家丁嫌棄地擰眉:「她怎麼非要死在府裡頭,我們又要洗過一遍池塘,那可是大工程。」

    李榕忽然捂住了嘴巴,胃裡翻江倒海,這臭味熏天的太傅府。

    林若涵坐月子期間,趕上韓國公過六十大壽,李勁松攜李榕前去賀壽。

    國公府邸設宴款待,酒肉林池,奢靡黏膩,李榕端坐在宴幾後,看曼妙薄紗的舞女徐徐倒在韓國公懷中,露出白花花的酥肩。

    李榕趕緊低頭,合緊眼皮,生怕自己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李勁松笑話他:「你是男子漢,有什麼好害羞的,等你再長几年,你也能這般戲弄美人。」

    有官員附和:「令公子有所不知其中銷魂滋味,那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做男人最重要的就是這份風流勁兒了。」

    滿宴席的男人們哄堂大笑,李榕無聲收緊搭在膝上的手。不,他並不想戲弄女人。

    那晚,李勁松差隨行的家丁回府上同林若涵傳話:他有事要辦,明日才歸家。

    映在窗桕麻紙的枯枝殘影輕晃,冷風鑽進來,李榕食指微屈,徐徐動了兩下。

    他坐起來,借月光凝視著攤開的手,他欠生母一條命,在他的皮肉之下,流淌著李勁松的血,他是李勁松的兒子,有朝一日,他極有可能也變為李勁松那樣的男人,他不願傷害任何人,他每年都跪在佛像前贖罪。

    他胸膛起伏,長舒一口氣,懊惱起來。

    白日天光時候,他還牽著她在棋盤街上逛書肆,若能早些將她作大人對待,也不至於走到此步。

    怪他沒輕沒重,沒有分寸。

    不怪小老虎。

    罷了,他還是早日回塞北吧。

    李榕在天剛蒙蒙亮時來到林沁房門外,屈指輕叩。

    他告訴自己,若是敲三下門,林沁仍未出來,他就自徑離開。

    林沁不知怎麼回事,一整晚都心神不寧,一點風吹草動她便坐起來了:「誰?」

    「我。」

    林沁推開門,清晨寒霧深重,涼意沁沁,李榕掮著行囊,隔著門檻站在外頭,她的視線越過李榕的肩,看到他拴在院中的馬,她心一緊:「你要走了?」

    「是。」

    李榕刻意略掉胸腔中的刺痛與撕裂,囑咐她:「沁沁,謹記你來京城的初心,好好讀書,高高興興的,別不高興,沒有什麼人和什麼事值得你煩憂。」

    慢慢的,等她在這座繁華的城裡,真正見識過這大千世界,便不會再將區區一個駐守邊關的小將看在眼裡。

    李榕低頭,看著她的眼眸。

    還有就是……我也許不會回信給你了,沁沁。

    但那一刻,話都堵在喉頭,似有千鈞之力圍困住他,他妄若置身孤嶺。

    林沁對此並不知情,她極其用力的回答:「好!」

    「李榕,我答應你,然後我會想你,想草原,我一定會早日回去。」

    她無比無比的認真:「你要等我啊!」不要跟別的女人跑了,要乖乖等林沁功成名就回去迎娶你!

    李榕薄唇抿著,垂在身側的驀然收緊,手背經絡爆起。

    他告誡自己,她只是有一顆驕傲的、勢在必得的心,對他進行捕獵,那不是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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