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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12:40 作者: 竹報平安
很快,一直骨節分明的手接過了那沓墨發,五指細細地穿過她的頭髮,替她輕輕撫順那些不順暢的打結處,墨發由她腦勺發旋分出一道清晰的界,他替她編三股麻花辮,塞北的胡族女兒都愛這樣打扮自己。
林沁略仰著頭,李榕出了汗,可身上沒有阿爾斯楞那種汗後不好聞的味道,他仍舊是清清洌洌的,他編辮子的動作輕柔,一點兒都沒有弄痛她的頭皮,她有些舒服的半眯起眼,心安理得的享受李榕的照顧,忽然,她愣住,眼眸捕捉到站在屋宇之下的白裳先生,他如一棵挺拔的竹樹,一雙眼黑而靜地注視著他們,他未開口說一字,只是佇立在那兒,氣勢便已經夠駭人的了。
林沁發梢登時如小貓背脊警覺弓起時般炸開來。
「李榕,李榕,有人挑釁我們!」
李榕抬眸,目光與張斯樾交匯。
他放下尚未替小姑娘編好的辮子,掌心安撫的壓於林沁肩頭,謹防她抄瓦片砸人。
張斯樾道:「我方才由宮中出來時聽聞守城衛正在緝拿兩個私自登正陽門的男女,男子一身玄裳,姑娘瞧著還小,一身紅袍,可是二位?」
林沁低頭看自己衣裳。
李榕淡道:「明知故問。」
張斯樾恍然:「那我不能隱瞞包庇,得將二位交給守城衛。」
李榕笑:「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張斯樾婉拒:「我是正派的人。」
林沁:「......」
這話聽著熟悉。李榕說自己正派,可還是帶她去了正陽門。
李榕好似想起了什麼舊事:「我記得在元豐五年深秋,有人在冷水裡泡了一個時辰,托我給長公主遞信說你身體抱恙,求她來看看病懨懨的小書生,小武生對友人有求必應,不辭辛勞。......看來可憐的小武生只是一枚用完就丟的棋子,張斯樾,你說你咋這麼忘恩負義呢?」
張斯樾耳廓泛紅:「下來說話吧。」
李榕客氣一笑:「我怕您請我見官。」
張斯樾斜瞥他:「我建議您見好就收。」
「好嘞,您說啥就是啥。」
李榕帶林沁下去。
李榕想想還是解釋清楚:「因為是你書室才扔的瓦片,若是在尋常百姓家屋檐上,我萬萬不會做出此無理之事。」
張斯樾攤手:「賠我。」
李榕舉手作投降狀:「我賠。」
林沁歪腦袋,這兩人真是異常熟絡啊。
一刻鐘後,林沁坐在懸樑上漏了一塊巴掌大的瓦片漏洞的書室里。
風偶爾由漏洞裡鑽進來,即使燒了炭盆,也還是涼意沁沁,林沁雙手端著熱茶,時不時低頭飲上一口,耳朵豎著聽兩個男人閒聊,白裳先生名為張斯樾,張應當是百家姓中的弓長張,斯樾二字目前不詳,與李榕是同窗情誼深厚的故友,如今是正五品的文學閣大學士,在尚書房裡當先生。……怪不得他能在尚書房外頭欺負人,官大一級壓死人吶!
林沁打量張斯樾的眼神太過光明正大,她腦袋很快李榕拍了一下,李榕將張斯樾招待的糕點盤子往她跟前挪:「你嘗嘗,這是和菓子,京城小姑娘都愛吃的。」
林沁手指掐住一塊雕琢精美的梅花樣式和菓子,一下就把那梅花花瓣捏癟了,她渾然不覺,往口中一塞,沒嚼幾口就吞下去了,沒品出什麼滋味來,如同張斯樾這個人般,寡寡淡淡,清清瘦瘦,應當打不過她。
張斯樾笑了:「小姑娘,你看我做甚?」
林沁吞口茶:「我想——」
她想跟你打一架,來確定以後她是尚書房的新老大。
李榕默讀一遍她的心思,然後在林沁要開口說話之際一把捂住了她嘴巴,喜獲小姑娘反抗咬出的一圈牙印子。
林沁瞪他:「李榕,你真是越來越不乖了。」
李榕皺眉:「你出來。」
院子裡,李榕用帕巾擦淨虎口和指縫間的血漬,單手扒開封酒罈的紅塞布蓋,手指撐開,壓進酒水中,冰涼與疼痛瞬間侵襲他的傷口,又如潮水般慢慢退去,期間他神色未因此有變。
一旁林沁含著鹽水,低頭咕嘟咕嘟漱口,以手背擦淨嘴角時,李榕罕見的以嚴肅的姿態面對她,她垂眸盯住他受傷的手,傷口的血痕尚未凝結,顏色如同院中綻放的紅臘梅花,她吸吸鼻尖,思緒如同承托著臘梅的枝椏般延展開來,他這是惱她了?
李榕知她在想什麼:「我沒有惱你。」
他輕輕蹲在她跟前:「阿哥只是覺著你千里迢迢在馬車上顛過數十日才抵達京城,卻並未想清楚自己因何而來。」
「我自然是為學習取經而來。」
「可若是你見到誰都想要斗一斗,把所有心思都花在這上頭,你覺著你能學到什麼、又能取什麼經?人有傲氣是好事,但得用對地方,用錯了就是固步自封,就如我最初認識你時那樣。一年前,是你親手將蒙在眼前的布取落,看到了更加寬廣的世界,難道你還想將這塊布再蓋回眼前、遮蔽住你攀高的路麼?你的母親是托婭,所以你成了草原唯一有機會念書識字的孩子,你比其它草原的孩子幸運多了,你該好好珍惜才對。」
「沁沁,張先生是京城最好的老師,你能由他身上學到許多的學問。」
林沁怔在原處,好吧,她承認自己變扭,她是草原來的胡族女兒,初來乍到,不想被京城中人瞧不起,所以有些事情操之過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