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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12:40 作者: 竹報平安
他推門進去, 沒人留意到他, 穿過長廊, 風簌簌吹, 正院裡偌大的石桌上, 三代同堂正其樂融融的用著晚膳。
他的生母在生他時難產,父親幾乎是沒有留戀的再娶了續弦林若涵,林若涵進府沒多久,就先後誕下一兒一女,李勁松的關心自然都給到了這對兄妹身上,他與家中感情並不深厚,僅僅是能維持表面的相敬如賓。
李榕站在外頭,猶如一尊沉默的石樽。
「哥哥回來了。」細細柔柔的一聲,李夕顏放下筷子起身,如同等待了他多時那般,雀躍且嬌嗔的怪他,「你寫信說年二十九回來,這都到年三十晚上啦。」
李夕顏生得一張惹人憐愛的小臉,水汪汪的眼睛咕嘟咕嘟轉了一下,悄悄說:「全家人等你到很晚才用團圓飯。」
她是善意的,想告訴他還是有人盼著他回家的。
李榕扯起笑,躬身輕擁她,心中也明白,估計只有這個傢伙是真的一口沒動。
去到飯桌旁,李榕和善的打了聲招呼,林若涵淡淡地應下,她一直視這個原配留下的嫡長子為眼中釘,生怕他搶走李勁憲在府中的地位,李勁松讓他落座,過問了他幾句在塞北的近況,不痛不癢,也沒有多餘的關心能給予這個生疏的長子,而後全家人都繼續方才的話題,為李勁憲和李含英安排上太學的事宜。
李榕的歸家猶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只稍稍泛起漣漪,便沉入湖底。
席中,老太太惦記起李榕:「我記著榕哥兒與太學那位張先生交情匪淺,讓他給咱們勁憲和含英引薦下,以後兄妹倆在尚書房也有個照應。」
李榕答:「奶奶,斯樾為人正派,不輕易對誰多加照拂。」
老太太接他話:「就是你打聲招呼的事,以咱們家今時今日的地位,他能巴結上我們,指不定背地裡偷著樂呢。」
李榕笑笑,沒再多言。
一低頭,碗裡出現一塊剔骨後晶瑩的魚肉,他側眸,李夕顏朝他眨眨眼睛。
李榕終於有了些食慾,端碗用膳。
他的這個妹妹並非府上親生,是他年幼時身子骨弱,高僧批言要用一個命格至陰的女嬰來換命,家裡才將她撿回來養著,後來,他慢慢長大,身體恢復過來,撿來的妹妹就成了府中可有可無的存在,備受冷落,處境比他還要艱難。
他對這座太傅府邸並無情,李夕顏是他在這裡唯一的留念,尤其擔心她過的不好,遭人欺負。
飯後守歲,李夕顏坐沒多久就昏昏欲睡。
不稍多時,李榕肩處壓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李榕抱她回房後,沒再回到正院,那一家人的溫情愜意與他並無關係。
夜裡寒霜格外重,月光下雪紛紛揚揚,他久違地推開自己的院子,因著沒人打理,土地乾癟,幾顆陪伴他長大的竹樹已經衰敗了,寢間裡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霉味,那裡好似有一個巨大的空洞,是峽谷里無人問津的荒蕪之地。
他著實沒有睡意,腦子裡浮現出那盞掛在西廂房外暖融融的盞燈。
再回神,李榕已經走到宋肖家門口。
深巷寂寥,正當李榕無奈為自己的幼稚舉動搖頭時,烏黑的巷子徒然竄起星星點點的火光,順著引繩迅速朝後竄,點燃一卷卷紅紙包裹住的爆竹。
噼里啪啦的響與鬧充斥他的耳朵,夾雜在其間的,還有子時巡街的更夫敲動的鑼鼓聲。
新的一年來了。
宋宅的柴扉門由內向外推開,鮮活的熱鬧亦是,如同溫柔的海潮,漫過冰寒的軀體,慢慢讓他指尖回暖。
「小宋,你要幹嘛?」
「放鞭炮。」
「放鞭炮?」
「在中原人的習俗里,大年初一放鞭炮,可以驅趕走鬼怪和晦氣,迎財神進門,新的一年大家會幸福順遂,是非常喜慶的一件事。」
宋肖終歸是接受了林沁的霸道稱謂,將長長一卷鞭炮嘩啦朝外一甩,扭成蜿蜒的紅蛇,另一端掛在紅燈籠下,燃香點燃引繩,如竹節的紅捲紙被撐滿了身子爆開。
在一片漫天的紅紙紛飛里,在光影撲朔之間,沒有陰霾與黑夜,沒有鬼魅與不詳,在傳統習俗真摯美好的心意中,林沁看見了李榕,她驚喜一叫,興奮不已:「李榕,李榕,你怎麼來了?」
他怎麼來了?
李榕指骨凍得通紅。
他沒有目的,他不知為何。
他輕聲問:「我來了,你高興嗎?」
林沁蹦躂去他身邊,仰頭看他,摸摸他的臉,確定是如假包換的李榕本尊:「我好高興的,小宋沒有撒謊,放鞭炮真是一件喜慶的事!」
李榕垂眸,朝她牽起笑,原來他的到來,也會是一件喜慶的事啊。
宋肖側身,邀他入內:「外頭冷,你進來喝點酒吧。」
長夜漫漫,正院裡燒著炭盆,三人飲酒,下酒菜是早前剩餘的年夜飯。
宋肖看出李榕有心事,但沒多問,他年紀大了,熬不住,坐了一會兒便先回去歇了。
留下李榕與林沁。
李榕喝得很專心,以至於連下酒菜都沒碰。
林沁見他這般,以為他是在與她比賽誰酒量大,也端出架勢來,如氂牛般咕嘟咕嘟將酒往肚裡灌。
直到她打了個酒嗝,糊糊塗塗的晃腦袋。
李榕停下。
他們四目相對,李榕的眼深如潭,有許多林沁看不懂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