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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3:16:14 作者: 今天全沒月光
祁汜不想轉開視線,當然也不想一直盯著看。
好在包廂內人數眾多,余歸橈好像並沒有發現他。
祁汜發現也不是所有人都站起來了,舒了口氣,把自己又往角落裡藏了一點。
他覺得有點好笑又感慨地想,余歸橈沒什麼變化,多年之後,還是像神祇一樣,露面便如同莊重地路過人間。
余歸橈慢慢地從門外走進來,先是笑著對付京業說沒有,然後對坐在上座的林老師微微彎了彎腰,視線再平等地掃過每一個或站著或坐著的昔日同窗,不高貴也不輕慢地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遲到了。」
然而緊接著,余歸橈的視線平放在空中,寒暄一般地開口道:「好久不見。」
他語氣淡淡,像是對著所有人說的。
祁汜的筷子一頓,第二次把秋葵夾落。
好在這次落在了自己的碗裡,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立即有幾個和余歸橈工作上有往來的學長上來打招呼,余歸橈淡笑著和他們聊了兩句。
眼看湊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付京業就把他引到主桌的位置,坐在這次身為組織者的自己旁邊,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個位置挨在最上座的老師旁邊,一直空著,直到余歸橈坐下。
余歸橈坐下來,端了一杯酒對旁邊的老人道:「不好意思林老師,好長時間都沒有去看您了,沒想到您這麼快就退休了。」
林崇涵笑著也喝了一杯,「沒關係,你那麼忙,多做點事我更高興。」
自從余歸橈來後,付京業身上那種成熟又穩重的架子仿佛就突然散了,他好像心情很好,也不見外地湊上來,笑嘻嘻地沾光也敬了林崇涵一杯,「林老師,您太偏心了,別的學生敬您最多也就喝一口,小餘一來您就是一整杯啊!」
幾個學長也笑著附和道:「是啊林老師,小余就算是天才,敬的酒的味道也該是一樣的吧。」
幾位學長只是調侃,語氣不含惡意,席間也沒有人覺得奇怪。
祁汜的眼皮垂下,目光掃過,看見余歸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林崇涵吹鬍子一般瞪著付京業,沒什麼好氣地幹了一杯酒,數落著他道:「你從學校畢業後就不做物理了,都跑去撈錢了,還指望我能偏心你呢?!」
付京業就怕他提這個,連忙討饒一般地又自罰了兩杯,笑眯眯地轉移了話題。
祁汜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雖然從見到付京業開始就覺得今天來參加同學會是一個錯誤,但他沒想到余歸橈真的會出現。在現在的氛圍下,祁汜更是感到坐立不安。
「你和小余都來了,那小祁呢?祁汜來了嗎?」
——像是中了最讓人恐懼的詛咒,怕什麼來什麼,林崇涵毫無所覺對席間笑著道:「我聽說小祁出國了,但他給我回了郵件,他回來了嗎?」
祁汜嘆了口氣,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站了起來。
林崇涵是暮年轉而從事基礎教學的院士,學界到現在仍然赫赫有名的怪胎。
林老桃李滿天下,就今天來謝師的學長學弟加起來也坐滿了整整七八桌,祁汜實在沒想到他能記得自己。
都被點名了,祁汜硬著頭皮站了起來,有些僵硬地穿過好幾桌,端著酒走到上座,對林崇涵道:「林老師……我回來了,一直沒找到機會來看您,祝您身體健康。」
林崇涵笑嘻嘻地端起酒杯,祁汜有些拘謹地將酒杯放在下面碰了一下,聽著林崇涵道:「回來就好,不用總來看我,你們扎著堆我還覺得煩呢。」
他喝了大半杯放下,和藹地對著祁汜道:「小祁現在去哪裡工作了?」
祁汜霎時覺得喉頭梗住,難以說出話來。
他倒不會再覺得難堪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付京業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樣子有點好笑,祁汜用餘光瞥見余歸橈向這邊看來,便今晚第一次和他視線相對。
余歸橈的目光很靜,眼睛深處里好像什麼也沒有。
祁汜從前很喜歡他這雙看起來萬籟俱靜的眼睛,但現在只覺得和方才檢閱一般打量昔日同學的樣子沒什麼不同。
祁汜彎著眼睛對林崇涵笑道:「我剛回來還沒有多久,現在在朝陽的一家工作室實習。」
他頓了頓,接著說下去道:「我現在……也沒有在從事物理專業的工作了,對不起林老師。」
林崇涵愣了一瞬,抬起頭對著祁汜含著歉意的目光,有些怔怔地道:「沒關係。挺好的。」
老人的眼睛直直地看著祁汜,隔了幾秒,才又說了一遍:「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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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崇涵辭去研究職務之時已近六十,又在中學堅持教了十幾年的書,最終退休了也是因為身體實在不好。
飯局才剛過八點,老人就稱想回去休息了。
付京業作為這次同學會的組織者,一一確認學長學弟們都離開了才累得舒了一口氣。
他有些恍惚地在門口抽了一支煙。
少年時代一群頂尖的聰明人聚在一起,因為一道題爭得面紅耳赤,誰也不怕因此開罪誰,個個驕縱傲慢、意氣風發又頂天立地。
余歸橈讀書的時候,雖然也常被人嫉妒和仰視,但是敢於和他討論的人更多,甚至他時常遭到反駁,儘管最後往往都被他碾壓了。
天分是最有力的,天分是最無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