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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06:44 作者: 九月輕歌
楊攸回以嘲弄的一瞥,「你已經變成了一條瘋狗, 誰會將犬吠當回事?」
陸雁臨轉向裴行昭,「你種種作為, 為的都是邀買人心,得到天下將士百姓的擁戴, 冤案如此,廢除殉葬制亦如此。
「你自幼被逐出家門, 長達七個年頭,那幾年你到底怎麼過的, 無人知曉, 同樣的,也便無人知曉你因為那段經歷,生出怎樣的野心, 有多想站到最高處。
「人為了蓬勃的野心,本就可以付出一切。史書中的女子翹楚, 連親手殺掉兒女的事情都做過,袍澤又算得了什麼?
「太后娘娘,你的祖母、生母、胞弟即便是有著天大的過錯,也養育、陪伴到你六歲,可你是怎麼對待她們的?你的心腸之冷酷, 已經駭人聽聞。
「你比起同道中人的前輩, 已經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然, 你做了這麼多,也得到了相應的回報,已然執掌天下大權,主宰蒼生沉浮。旁人若能效法,我相信會有無數人步你後塵。」
裴行昭一直像是在聽人講故事,情緒不見絲毫波瀾,「能講出這麼多聽起來像回事的歪理,足見不是一點兒腦子都沒有,可你行事怎麼會那麼沒有章法?
「不論你以為我是怎樣的人,都該明白一點,扳倒我、給我扣帽子都是最不明智的事。
「你該做的是臥薪嘗膽,長久地蟄伏,伺機置我於死地。怎麼就那麼輕易地引起我的疑心?
「我要是連你哥哥都能害死,除掉你又算得了什麼?
「姑且當做你認定你說的那些歪理,那麼,到底是誰給你施壓,使得你這般急躁?說句不好聽的,你這是在明打明地找死。」
陸雁臨似笑非笑,「扳倒你,對誰而言不是痴人說夢?我就是要急躁行事,讓你知曉我對你的懷疑,再讓天下人知曉,你對袍澤的至親亦能翻臉無情。不論你怎樣處置我,都會引得眾多將士多思多慮。」
裴行昭唇角揚了揚,「置之死地而後生、挑撥離間、激將法,要是這樣想,也勉強算是有謀略。」
「為何不解釋?」陸雁臨逼問。
「我沒必要向任何人解釋。這次過來,喚上楊攸一起,是要說說我與陸麒、楊楚成的淵源。」
楊攸略一遲疑,道:「您是不是年幼時就認識了兩位兄長?」
裴行昭頷首,「是。怎麼會有此一問?」
「哥哥與您相識沒多久,相處的時候,就跟真正的兄妹一樣,特別自在、親近,可你們又明明不是輕易對誰敞開心扉的性子。以前想,可能是特別投緣的緣故,現在聽您這麼說,便覺得你們早就相識。」
裴行昭一笑,「我活到如今,終歸算是很幸運,在軍中遇到伯樂,在幼年落魄時,則遇到了改變一生際遇的貴人。」她對楊攸指了指近前的座椅。
楊攸落座。
裴行昭道:「最初到軍中,不過是個小毛孩兒,沒人在意我的經歷。剛有點兒名氣,三叔尋了過去,人們曉得我是裴錚的女兒,六歲那年離開家門,之後我去了何處,是何經歷,沒人問起。
「落魄的經歷,關乎一個家族的秘辛亦或家醜,很多人都忌諱,外人不會傻到問這種事。陸麒、楊楚成不想我被人在背後議論,三緘其口。
「我因為授業恩師不想被人矚目,便也不提。
「即便是與我形影不離的阿嫵、阿蠻,與我一向沒大沒小的韓琳,也不曾問及,不是怕我殺人滅口,是擔心我回憶那些會徒增不快。
「你們以前也是這樣吧?」
楊攸點頭。
陸雁臨垂眸望著腳尖。
「早在兩位袍澤把你們送到我身邊的時候,我便該告訴你們。最起碼,你們能對我多一點信任,明白他們是我一生都不能辜負背叛的人。」裴行昭捻著手裡的白玉珠串,「六歲那年,我被祖母、母親交給了一個人牙子,她們認定我是克親族的煞星,要人牙子把我送到外地的庵堂、道觀,遁入空門,也便再不能克誰了。
「人牙子面上應的誠,實際根本不會照辦,庵堂道觀只等有緣人投靠,不會花銀錢買下一個人。人牙子哪兒有嫌錢少的?只會把人轉手賣出去,誰給的錢多就把人給誰。
「幸好那時有我此生第一位貴人出手,偷偷給了人牙子三百兩銀子,跪著祈求人牙子,不要把我賣進不堪的所在。
「那個人牙子說不管怎樣,也是裴家的人,往後但凡成點兒氣候,別的不提,把他收拾了總不在話下,他會在外地找個過得去的人家安置我,但具體在何處,便不能告知了,他不能在我成氣候之前就露餡兒,讓裴家主母對自己痛下殺手。
「是這麼說的,倒也真是這麼做的。」
裴行昭始終都記得,自己被人牙子帶走的時候,周興禮站在路邊默默流淚,望著自己的眼神,充滿愧疚。他恨自己不能將她從人牙子手裡劫下,給她安排一條坦途。
可他只是父親的親信,在老夫人、大夫人跟前,並不被給予倚重,不知有多少內外的管事掣肘,只等著他出岔子,自己或親友將之取而代之。他做的,已算是力不能及——三百兩銀子,讓他背了好幾年的債。
人牙子把裴行昭帶到一所小院兒,關了起來。
還有一個年歲相仿的小男孩、兩個小女孩。人牙子要多攢些人,才值得出一趟遠門。
裴行昭想父親和哥哥,怨祖母和母親,哭不出。曉得前路一片昏黑,卻沒絕望。祖母和母親恨不得她死,她偏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