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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06:44 作者: 九月輕歌
    裴行昭鼻子有點兒泛酸,下意識地辯解,傻呵呵地給出了一個蹩腳的理由:「沒來得及,沒顧上。」

    三叔這才鬆開她,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溫暖的手落到她面上,試著幫她擦去濺到臉上的塵土、血跡,隨後,忽然別轉臉。

    她看到了有晶瑩的水滴掉下,落入塵沙。為之動容,卻是哭不出。

    相認之後,三叔便開始想方設法地求上峰把自己調到兩軍陣前。叔侄兩個曾在青海同一軍營並肩作戰過一個多月,數次促膝長談至天明。隨後先帝帶著包括裴行昭在內的精銳將士轉戰江浙。

    那幾年,朝廷用兵的主要省份便是青海、江浙。

    亂世中的將門多變故。

    彼時的裴行昭從沒想過,自己在幼年喪父之後,還會失去與父親有著相同風骨抱負的三叔。

    變故來臨之前,人總是會相信,不會落到自己身上,甚至會想,自己已經夠倒霉了,若有老天爺,他也顧不上再給自己雪上加霜——用這種理由幫自己建立希冀一點點安逸喜樂的信心。

    而戰爭是殘酷的,這人世也多有殘酷的一面。

    二夫人見姐妹兩個都是若有所思,忙笑著將話題岔開去,姐妹兩個也都不想掃了對方的興致,綻出歡顏來應承。

    阿蠻從水榭那邊返回來,惦記著裴行昭先前提過的事,帶著小宮女小太監從庫房裡搬出諸多首飾衣料,放到偏殿的長案上。皇帝皇后每每得了新的花樣,總不忘記送來壽康宮,而裴行昭是真不喜用這些,便只是放在庫房,留著賞人。

    在書房挑選了不少物件兒,裴行昭又攜二夫人和宜家轉到偏殿,挑選首飾衣料,兩人都有份。

    裴行昭拿起一支步搖,在二夫人頭上比量著,「二叔這幾日怎樣?」

    「瞧著焦頭爛額的。」二夫人毫不掩飾笑容里的幾分幸災樂禍,「做慣了甩手掌柜的人,哪裡知道家裡會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現下是懶驢上磨,該是少不了麻爪的時候。」

    裴行昭莞爾,把步搖放回到錦匣,又把與步搖相稱的幾匹錦緞一通放到留用的位置。她沒耐心打扮自己,但很喜歡打扮別人,「這些適合二嬸。阿蠻阿嫵,再選出與步搖相稱的首飾來。」

    二夫人這些年來,見慣了女子在衣著上爭奇鬥豔,一看便知行昭深諳其道,不免笑著嘆息,「原還以為你根本不會對這些上心呢。」

    裴行昭笑道:「學作畫時,曉得了如何配色,閒來又常拿阿嫵、阿蠻練手,便摸索出了些門道。」

    二夫人由衷道:「你搭配著選出來的,日後我穿戴著可就半分擔心也沒有了。」

    裴行昭看宜家一眼,「宜家是清艷的樣貌,小臉兒又白,只要場合沒忌諱,便給她穿戴嬌嫩亮眼的顏色,素淨的穿著也很好看,都選出一些來。」

    阿嫵、阿蠻笑著應聲。

    裴宜家歪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臉,綻出了甜甜的笑靨。

    一邊著手這些,二夫人一邊問起太皇太后畫像的事:「過來的時候,便聽說畫的與太皇太后的樣子分毫不差,只是更年輕幾歲,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

    裴行昭笑著說了初見太皇太后的因由,又道:「那次相見,她就是慈眉善目的樣子,我就想著,真是名不虛傳,跟傳聞中一樣,保養得極好,看起來跟先帝的年歲差不多——先帝在外征戰,經常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有時候簡直沒法兒看。」

    二夫人和裴宜家忍俊不禁。

    「那日她只是問我先帝在外如何,有沒有受傷等等,和顏悅色的,恰好在挑選首飾,便讓我幫著挑選。我離得她近了,又幫她戴上首飾,便看得愈發清楚。平時的日子枯燥,這也算一樁趣事吧,便記在了心裡。」裴行昭笑盈盈的,「如今她擺明了以和為貴的心思,我也該敬著她一些,怎麼說今兒也算是給一位太妃慶賀壽辰,只讓她看熱鬧,總有些說不過去。」

    二夫人和裴宜家緩緩頷首,品著這裡面含著的處事之道。

    天色不早了,皇帝派馮琛來請。

    裴行昭當即應了,喚阿嫵打理清楚那些物件兒,送到裴家的馬車上,之後折回集福堂。

    下了步輿,與裴宜家一起走向燈火通明的殿堂時,裴行昭問道:「聽說羅家的事了?」

    裴宜家答:「聽說了。」不要說母親提點過,便是沒有,她也自知沒有置喙的資格。什麼都不清楚,只要說話就是個錯。

    「他們犯的錯,是參與誣陷迫害忠良。」裴行昭很直接地告訴她,「被害的忠良,已經含冤入土,他們是與你大伯父、你爹爹一樣的人。」

    「啊?」裴宜家轉頭,明澈的大眼睛望住裴行昭。

    裴行昭點了點頭,「所以,姐姐不可能原諒他們,皇上也不能,律法更不能。明白了?」

    裴宜家消化了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明白了。」沉了片刻,靠近裴行昭一些,低聲道,「我……我聽到過一些話,如今猜得出他們做錯了事……可我沒告訴過二伯母、二伯父,我什麼都沒做……」

    「你才多大,便是做了什麼,也是徒勞無功。」裴行昭攬了攬她的肩,「順其自然,好麼?」

    「好。」

    回到宴席間,氣氛始終歡快而熱烈。皇后告訴裴行昭:「晉陽不舒坦,先一步回去了。」

    裴行昭說也好,隨即發現,宴會的氛圍洋溢著輕鬆歡快,向她敬酒的人比以前多了不止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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