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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6:06:44 作者: 九月輕歌
除非晉陽能贏得特別漂亮,否則,即便如上次在江南對弈時打個平手,不少人私下裡也還是會說真正的贏家是裴行昭。
晉陽沒來由的覺得,落在身上的陽光令人氣悶燥熱,委實討厭。但她連生氣煩悶都不敢,心思一旦亂了,記憶便會將兩局棋混淆。
她神色凝重,一直雙眉緊蹙,在做的百壽圖總是出錯,已作廢了好幾張。在她一旁服侍的三名宮人受了影響,不免心驚膽戰,生怕她一個不高興,讓自己變成出氣筒。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裴行昭那邊,她氣定神閒地做著百福圖,居中的大字遒勁有力,小字包括楷書、行書、行楷、草書、隸書……書法不同,筆法便也不同,字或是清逸有力,或是龍飛鳳舞,不是一般的有看頭。
三名宮人一個侍奉筆墨,一個傳唱落子的位置,一個侍奉果饌酒水,都不忙,都有大把的時間細細觀看。
裴行昭書寫的速度很快,完成了三分之一,晉陽那邊卻還沒開始——又重新鋪開了一張宣紙。
她牽了牽唇,也不心急,擱下筆,取過金杯,喝了一杯九釀春。這是貢酒,皇室宴席必備的酒品之一,她喝著也就那麼回事。
兩面的看台上,人們都識趣地儘量保持靜默,即便說話,也將聲音壓到最低。
太皇太后與皇帝因著以前和晉陽的過節,皇后因著與裴行昭的情分,都是打心底希望晉陽輸得一塌糊塗,自開局到此刻,笑容都是止也止不住地蔓延到眼角眉梢。
不懂棋的,也沒關係,遠遠地可以望見太后與長公主寫的斗大的福、壽字。兩女子書法了得幾乎是必然的事情,布局運筆都很值得反覆推敲。
棋藝書法都不開竅的貴婦閨秀,也沒事:小太后是大周第一美人,便是只因著冠冕堂皇的理由望著她到半夜,也不見得看得夠。真正的美人正如流動的畫卷,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賞心悅目,勝過萬千美景。
二夫人和裴宜家挨著坐在一起,宜家從會寫字就每日習字,多少有些心得,下棋就真的是一知半解了。難得的是二夫人懂得些下棋的門道,便將宜家拉到身邊,對著一局棋給她細細地講解。
兩局棋終於是到了殺得難解難分的地步。兩人落子的情形一如初時。晉陽一落子,裴行昭就仿佛早已算到,當即跟上下一步,而之後,晉陽就跟不上她了,要思忖良久。
錯一步就輸全局的地步,裴行昭怎麼還能如此?晉陽額頭漸漸沁出了汗,又怕汗落到宣紙上,害得她再一次前功盡棄,只得頻頻擦拭。
狼狽。她知道,很多觀望的人一定在心裡笑她。
裴行昭完成了百福圖,退後兩步瞧著,還有閒心問一旁的宮人,「還成?」
宮人忙道:「再沒有更好的了。」
裴行昭笑了笑,這才蓋上自己的印章,命宮人放到一旁,隨後取過一張備用的紙張,唰唰唰地列出了一張顏料明細單子,吩咐宮人取出來,另備一張四尺對開的畫紙。
宮人奉命行事,樂滋滋地忙碌起來。
侍奉酒水的很有眼色,給小太后搬來椅子,又端給她一杯酒。
晉陽想摒除雜念,不將任何動靜放在心裡,可裴行昭那邊那麼個忙碌折騰的法子,即便沒人高聲,也會引得她不自主地側目,一看之下,便是氣得眼前直冒金星。
上次在江南比試,裴行昭明明是與她的棋藝不相上下。她在那之後,又先後得了幾位個中高人的指點,一直潛心研習到現在。而同樣的時間裡,裴行昭在忙著用兵,忙著做好一方總督,別說下棋了,每日能有時間睡足兩三個時辰已是難得。
既然是這樣,那她裴行昭的棋藝怎麼會突飛猛進到這地步?——這兩局棋,懂得的人都看得出,裴行昭簡直是步步殺招,要多狠有多狠,要不是晉陽深諳其道,早已被殺得落花流水。
可也只是深諳其道,並不能與之勢均力敵,起碼到此刻,她已見頹勢。
怎麼辦?
怎麼辦?!
原本想借著這機會,好歹掃一掃裴行昭的顏面,自己沒了賢名,卻能保有才名。
結果,竟是又一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晉陽用盡畢生的定力,讓自己穩住心神,冷靜應對。輸就輸吧,別輸的太難看。
她加快了書寫的速度。總不能到見了輸贏的時候,連字畫都沒做成。
為此,她索性將落子的時間拖延得更長一些。心裡已經想好,卻不言語,從速書寫十個八個小字,這才道出。
裴行昭已經給自己找了作工筆畫的事由,自然更加等得起,站在大畫案前,認認真真地作畫,間或接過伶俐的宮人遞來的酒,喝上一杯。
漸漸的,畫作成形、完成,竟是太皇太后的肖像。
畫中的太皇太后,是幾年前的樣子,要比如今顯得年輕,眉眼淺含笑意。
裴行昭放下畫筆,蓋上印章,轉頭凝了晉陽一眼,笑笑的,目光涼涼的。
沒過一刻鐘,晉陽的字畫完成了,待裴行昭對兩局棋再次落子時,她身形微微一晃。
兩邊觀棋又懂棋的人,立時抑制不住興奮之情,七嘴八舌地議論道:
「太后娘娘贏了!」
「天啊,兩局棋同時獲勝,是巧合還是怎麼回事?」
「故意的唄,其實早就能下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