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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53:31 作者: 第一隻喵
「是啊娘子,今天是頭七,」殿中空曠清寒,小慈也有點怕,「這個日子,還是回去吧。」
沈青葙攏了攏氅衣的領口,看著仙鶴形香爐的鶴嘴裡不斷升騰的香菸,搖了搖頭:「我想再待一會兒。」
月亮上來的時候,沈青葙依舊沒有走,今晚的月亮不像中秋那天那樣圓滿,但依舊又大又亮,從窗戶里照進來時,似乎近在眼前,沈青葙沉默著從錦墊上起身,又添了一爐鬱金香。
都說頭七的時候,死去的人會魂魄歸來,留戀徘徊,那麼應長樂的魂魄,會是什麼模樣?沈青葙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許是幻覺,覺得空氣也突然冷了下來。
卻在這時,身後吱呀一聲門響,沈青葙頓時毛骨悚然,緊跟著卻聽見了夜兒的聲音:「奴婢叩見陛下!」
腳步聲輕微,神武帝慢慢地走了進來。幾天的功夫,他明顯瘦了一圈,眼睛瞘下去,眼底密密麻麻都是血絲,向來挺直的腰背也微微佝僂著,頭一次在人前顯出了衰老的模樣,看見沈青葙時,神武帝的步子頓了頓,半晌才道:「是你呀。」
「見過陛下。」沈青葙行了一禮,默默挪過坐墊,放在神武帝身前。
神武帝便懶懶地坐了下來,眼睛看著窗下的靈位,一言不發。
鬱金香一絲一縷,悄無聲息地燃燒著,沈青葙低頭站在近旁,忽然想到,若是應長樂魂魄歸來,會對這位阿耶說什麼?
卻在這時,聽見了神武帝的聲音:「朕這幾天,總夢到和長樂一道賞月。」
他說話的聲音沙啞疲憊,從未有過的軟弱。沈青葙抬眼看他,他濃黑的眉毛低垂著,眉峰處突出幾根長長的壽眉,卻是灰白,他稜角分明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堅毅的下頜骨咬得很緊,卻不可避免地顯露著頹唐,他抬頭看著窗外的月亮,慢慢說道:「從有了長樂以後,朕每年中秋都與她一道賞月,只有今年沒有。」
沈青葙驀地想起,應長樂臨死前最後一句話,是嘆息不能與神武帝一道賞月,這大約,也是父女兩個從不曾說出口的一種默契吧。
神武帝依舊看著月亮,聲音苦澀:「這鬱金香,是朕讓內府局為長樂單獨製成,普天之下,只長樂一個人有。朕真是想不通,朕掏心掏肺地待她,她怎麼能,怎麼能……」
他低了頭,抬手遮住了眼睛,肩膀不由自主顫抖起來,這讓沈青葙意識到,這一向強悍無情的帝王,在此時此刻,也無非是個遭女兒背叛,又親眼目睹女兒橫死的傷心老父親。
明知道此時該當安慰寬解,沈青葙卻忍不住問道:「陛下早就知道公主的打算?」
神武帝低低咳了一聲,壓住聲音里的哽咽:「齊雲縉當天就稟報了朕。」
果然是齊雲縉。沈青葙深吸一口氣,轉過了臉:「那麼,陛下為什麼不阻止公主?」
神武帝看著靈位上筆致流麗的長樂兩個字,低聲道:「朕不信,朕要親眼看看,長樂到底會不會這麼對朕。」
不相信麼?抑或還有不甘心吧,否則也不會在最後拔刀相見時,依舊一遍遍追問。
沈青葙嘆口氣,聲音裡帶了淚:「陛下,這種事,不能試。」
「也許吧。」神武帝覺得累了,拖著坐墊向床前挪了挪,整個人靠在床架上,從未有過的頹唐疲憊,「朕是真不能相信,這麼多皇子公主中,朕一向最寵愛她,寫字、騎馬、拉弓、打鼓,哪一樣不是朕手把手教她?朕對別的兒女,不,朕對所有人,都不曾像對她這麼好過,就連她要殺朕,朕也不忍心殺她,可她,可她!」
他突然激動起來,消瘦的臉漲紅了,聲音嘶啞:「可她竟然這樣待朕,還當著朕的面自盡,她怎麼敢,她怎麼敢!朕沒要她死,她怎麼敢去死!!」
聲線在最高處突然破了音,化成帶著氣聲的嗚咽,神武帝轉過臉,淡白的龍袍袖子顫抖著,擋住了臉。
分明是別人的痛苦,沈青葙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痛起來,淚水滾滾落下,哽咽著說道:「公主一向心性高傲……」
怎麼能容許自己失敗?怎麼能低下頭被囚禁牢獄?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曾經獨一無二的父女情,在背叛中,在漫長的歲月背後被一點點被消磨,終成陌路?
也許死,是她深思熟慮後,為自己選的最好的出路,讓一切都停在此時,她依舊是應長樂,天子最愛的女兒,天下獨一無二的公主。
神武帝的嘶吼聲打斷了她的話:「朕難道就不是心性高傲?!」
他轉過臉來看著她,終於不再掩飾,淚水順著深陷的眼窩流下來,在月光底下映出微白的光,又極快地掩進蓬亂的鬍鬚中,看不見了。
「朕是天子,還有什麼能高得過天子的威嚴?」憤怒與哀傷燒紅了神武帝的眼睛,就連哭聲也帶著恨,「可是朕當著那麼多人,被她拿劍指著,她背叛了朕,朕最寵愛的女兒,唯獨是她背叛了朕!沈青葙,你告訴朕,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朕?」
沈青葙說不出話,只默默流著淚,跪倒在神武帝面前。
「就連這樣,朕都沒捨得殺她,」神武帝胡亂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可她竟然敢去死!她可真是把朕擱在火上烤啊,朕一手寵出來的好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