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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53:31 作者: 第一隻喵
惠妃與東宮的明爭暗鬥,這半年來她一天比一天看得更清楚,當初那場將她人生打得粉碎的橫禍,就是這場爭鬥中微不足道的一環,投靠應長樂時她對於其中內幕並不完全了解,可這半年裡涉足越多,她就越能確定,惠妃就是那雙推著她原來那個家走向覆滅的,無形的手之一。
固然那個家暗中已經是千瘡百孔,但,若不是以這種激烈的方式突然覆滅,她也不會就此跌入泥沼,掙扎許久。
人生從來沒有回頭路可走,投入公主府是她自己選的,她不後悔,應長樂庇護了她,她也願意回報,可是,難道她也要加入爭鬥,讓更多像她一樣無辜的人,落到這個下場?
「十一娘?」宋飛瓊許久不曾得到她的回應,輕聲問道。
許久,才聽見她喑啞的聲音:「通過裴寂?」
宋飛瓊心中憐惜,卻斷然點頭:「兩邊通聯,是裴寂親手布置,除了他,沒人知道信會從哪條路入京,幾時交到東宮。」
裴寂。這個夢魘糾纏著安心,讓人痛苦怨恨,又讓人無法忘記的名字。
若一切都只是場交易,該有多好。
「十一娘?」宋飛瓊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嘩啦一聲水響,柔滑的黑髮從她手中脫出,沈青葙轉過身看著她,臉上的紅暈褪去大半,露出底色的蒼白:「姑姑,我想面見公主。」
「十一娘,」宋飛瓊隱約猜到了她的心思,搖了搖頭,「公主極有主見,不是任何人能說動的。」
「姑姑,」沈青葙低聲問道,「如果是你,你會做嗎?」
「我會。」宋飛瓊淡淡一笑,「我一直都在這麼做。」
沈青葙臉上最後一絲紅暈也消失了。
宋飛瓊看著她日漸從容智慧的臉上那絲始終不曾消失的純粹,搖了搖頭:「十一娘,我從來就不是什么正直公道的人,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以士待我,我便以士報之。惠妃和公主給了我如今的一切,我願意粉身碎骨以為報答,更何況,我也有野心。」
她的目光透過裊裊升起的水霧,望向頭頂高而深的穹頂,目光悠遠:「有惠妃和公主在,我才能站在高處,才能施展心中抱負。十一娘,人生沒有絕對的對錯,對錯都只是因人而異,你將來,會明白的。」
我明白,我只是,做不到。沈青葙心中湧出巨大的悲哀,許久,帶著幾分執拗說道:「姑姑,我想見公主。」
「好。」宋飛瓊輕嘆一聲,握著她的肩輕輕將她推轉身,「先把頭髮洗好,我再帶你過去。」
天已經全黑了,晚風習習,流螢明滅,燈籠嵌在樹叢里花葉中,像一個個微紅的圓球,頭髮上的水滴下來,打濕了領口,沈青葙取了帕子握住發梢,踩著碎石子鋪成的蜿蜒小道,向芙蓉湯所在的方向走去。
「十一娘,」宋飛瓊欲言又止,「公主平素和氣,但龍有逆鱗,你斟酌些。」
「謝謝姑姑提醒。」芙蓉湯就在前面,沈青葙停住步子,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輪,嘆了口氣,「姑姑,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宋飛瓊也抬頭望月,低聲道:「我與你一道進去吧。」
「我自己去,」沈青葙回過臉,向著她一笑,「姑姑幫了我這麼多次,這一次,該我自己去啦。」
她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嫵媚中透著稚氣,濕濕的頭髮隨意挽了個低髻,有幾縷還貼在鬢邊,水汽朦朧,宋飛瓊突然有些難過,大約今夜之後,從前那種仿佛親手教養女兒似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芙蓉湯前燈火幽暗,紅綃帳捲起一角,隱約露出應長樂明艷的容顏,烏黑的頭髮披在肩上,半掩住光滑的香肩,聽見腳步聲時沒有回頭,只道:「進來吧。」
沈青葙一步步走進去,輕聲道:「公主。」
「飛瓊跟你說了?」應長樂漫不經心轉過臉來,瞥了眼她,露出一個瞭然中帶著嘲諷的笑,「怎麼,不肯?」
「公主深恩,我願粉身碎骨報答,」沈青葙在鑿成芙蓉形狀的湯池邊慢慢跪下,「但有些事,我不能做。」
應長樂冷淡的目光四下一掠,周遭的侍婢連忙悄無聲息地退下,應長樂轉過身,靠坐在大塊芙蓉石砌成的湯池邊緣,分明比跪在池邊的沈青葙低,然而那股凌人的氣勢卻是高高在上:「怎麼,對裴寂余情未了,不捨得對付他?」
「不。」沈青葙搖搖頭,「與他無關。」
應長樂輕嗤一聲,黑髮拖在水面上,漂浮動搖:「既不是為他,為什麼不肯做?」
「我家為何敗落,我兄長為何險些喪命,我又為何……」沈青葙猝然停住,閉了閉眼,「公主,我深知個中滋味,不想讓人重蹈我的覆轍,除此以外,公主但凡有任何差遣,即便要我粉身碎骨,我也絕無二話!」
一陣山風吹過,吹熄了池前的燈籠,光線越發昏暗,一隻螢火蟲懵懵懂懂落在池邊,正要往水邊爬時,應長樂縴手一揚,水花落下來,端端正正困住那隻小蟲,幽幽綠光頓時一暗,應長樂明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你身在其中,受著好處,如今卻想獨善其身?」
「我既身在公主府,又怎麼能獨善其身?天下誰不知道我是公主的人?」沈青葙膝行向前兩步,隔著蒸騰的霧氣望著她,「公主,除了這種事,其他不管什麼,我都言聽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