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2023-09-26 05:31:46 作者: 魚樂於余
農機站的小幹事人不錯, 領著她到倉庫時, 怕她一個小姑娘臉皮薄不會跟人打交道,還幫著介紹了一下。
可人家趙師傅完全當沒聽見。
連個眼神都懶得給。
小幹事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沖江糖笑了笑, 小聲提醒:「本事大的人,脾氣都不小。不過趙師傅人其實挺好的,面冷心熱呢,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了。」
江糖微笑著表示理解。
心說:那也得給我相處久的機會啊,眼前這狀況,可不太妙。
心裡雖然在吐槽,但江糖向來不是輕易說放棄的人,何況不試試,咋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呢。
受點冷遇就打退堂鼓的話,甭說別人怎麼看,首先自己這關就過不了。
想要別人指點,那學習的態度就得擺正。
所以,江糖姿態越發乖巧認真,看趙師傅似乎在指點徒弟,她便老老實實站在一旁,不驕不躁地等著。
趙師傅,名叫趙明德。
是農機站的定海神針,從省一機退下來的。
修農用機械那是大材小用。
要說為啥到這兒?還不是因為前些年省一機也鬧革命啊,廠里分成了兩派,趙師傅是焊聯總的,還有一派是炮轟派。
焊聯總人多勢眾,炮轟派人少式微,由於省革委會主任陳復生支持一派、打壓一派,兩派鬥爭越來越激烈,以至發生大規模武鬥,造成多次流血傷亡事件。
隨著武鬥更加頻繁,器械也跟著升級。
由開始的拳腳相踢到使用棍子長矛,發生了多次死傷事件。
蘇省有三大軍工企業,其中省一機是生產坦克、裝甲車和部分特殊型號的艦艇。
曾有多次,炮轟派開著開著坦克、裝甲車和裝有機關槍的卡車上街武裝□□示威。武鬥最嚴重的一次,焊聯總曾有十來人被當場打死。這樣的氛圍就像一頭不斷吃人的野獸,青年一輩跟著被牽扯其中。
趙師傅有一獨子,六九年時跟炮派的幾個小伙子槓上,推搡之間失足落水裡了。
那會兒大冬天啊,南方的湖面冰層不夠厚,大家又穿著棉襖,這一跌進去不到兩分鐘,人就沉水底了。
再撈起來已經回天乏術了。
跟趙家小子打架的幾人也沒討著好,最大的那個被判了十六年,另外兩人也判了八年。
可判刑了又能咋樣啊,換不回兒子的命。
而這樣的事,在那幾年並不少見,因為武鬥革命失去親人的何止他一個呢?
趙明德媳婦早沒了,膝下就這麼一個兒子。
兒子去世後,他見廠子裡越來越亂,兩派已到了水火不容,便心灰意冷。
他對這樣的局勢感到迷茫。
明明身旁仍有同行的革命同志,卻猶如在黑夜中踽踽獨行。
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到底是國家病了,還是人民病了?
索性借調到了縣裡。
後來收了兩個徒弟,就一直呆在農機站里了。
一旁蹲在駕駛座下面正在檢查發動機的年輕人是趙明德的大徒弟,郭明。
趙明德抄著手站在一旁,粗著嗓門喊道:「柴油機聲音正常不悶車,你說是啥原因造成它停車不走?」
郭明似乎有些猶豫:「……油缸內漏?」
這話一出口,瞥到師父怒目圓瞪,郭明腦門上開始滴汗了,他一臉焦急,不確定地改了下答案:「是……是排氣出了問題?」
「你學了三年,學了個屁。我教給你的東西,你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啊?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
趙師傅臉色跟黑炭一樣,簡直恨鐵不成鋼啊,他拿起一旁的竹條作勢要揍人,就聽一個清亮平和的女聲特別篤定:「是離合器打滑燒片了對不對?」
趙明德動作稍頓,這才正眼瞧江糖:「你懂這個?」
江糖點頭:「不精通,只是懂點皮毛。」
趙明德點了點頭,「那你來說說,怎麼就燒片了?又為啥會燒片?」
「有焦味。」江糖蹲下身,湊近探了探,聞到淡淡的焦味,她拿起扳手擰開螺絲檢查了一遍,才回答:「這是零件不匹配導致的,之前應該換過一次了,後面換的離合器部件尺寸不對,彈簧壓力不足,離合器傳遞扭矩的能力就下降了,典型的「大馬拉小車」現象,只要重新換成匹配的零件就可以了。」
趙明德一聽,笑了。
本以為是瞎矇的,沒想到這丫頭還真有幾分眼力見,比他這個木頭腦袋的徒弟強。
他仔細打量了江糖一眼,問旁邊站著還沒離開的小幹事:「站里新來的幹事?」
小幹事臉色不變,沒有因為趙師傅先前的忽視而忿忿不平,笑著回答:「哪能呢,小姜是下面光明大隊的拖拉機手,這回想來跟您老學習學習,您看……要不就帶帶她?」
女拖拉機手啊。
少見。
趙明德用審視的眼光看著江糖,聽到「拖拉機手」幾個字時,臉上表情有了波動。
「你?」
「拖拉機手?」
「就你這小身板?掄手搖時,整個人不會被掄出去吧?」
懷疑三連。
一點兒也不委婉。
江糖無奈,做了個「我渾身充滿power」的大力水手般的姿勢。
開朗道:「瘦歸瘦,我還是有肌肉的,趙師傅,這回我來是想請教您關於拖拉機開溝犁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