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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30:48 作者: 藍艾草
    江杏想起曾經做過的無數噩夢,心潮激盪,眼眶濕潤,一邊一個攬住了妹妹們:「三妹妹,當初的媽跟我們都沒辦法選擇。如果有選擇,她不會放棄你,不會想要把你送人。而做出這個決定的都不是她,可是這些年來,她卻為此而愧疚心疼。而那些當年賣了你的人甚至連一點點愧疚之意都沒有……」

    她看到屋中出來的楊婆子,頭髮花白,佝僂著腰,用一雙混濁的眼睛疑惑的看著大門外遠遠站著的三個女孩子,她耷拉著眼角,使得眼睛成了個倒三角的形狀,兩頰上的肉鬆馳下垂,鼻翼兩側刻畫出深深的法令紋,顯的面相有些兇狠刻薄。

    幾個人的視線相接,很快楊婆子就恍然大悟——姐妹三個都遺傳了吳英玉的容貌,與年輕時候的她有四五成的相似,雖然氣質各有不同。

    氣質這種東西,真是很玄妙,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一個人的容貌,但姐妹三人身上五官總有相似的地方,一字兒擺開,辨識度太高,很容易聯想到。

    霎那間,楊婆子腦子裡翻湧起村里人議論吳英玉的種種,說她發了大財,開著老大的飯店跟工廠,還嫁了個公安局當官的,連帶著她帶走的那倆賠錢貨都過上了好日子,連姓都改了。

    楊家的日子越窘迫,這些消息就越刺激著她的神經。

    家裡三個小子十歲出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真正沒說錯,每頓飯煮一大鍋唏里呼嚕就被解決了。連身上的衣裳褲子半年就要短一寸,鞋子就更別說了,年頭跟年尾都不是一個鞋號,瘋長起個子來沒個完。

    她腦子轉的飛快,心裡在疑惑:「難道送出去的那個賠錢貨找回來了?」臉上卻綻出個熱情的笑容,飛快的邁著不太靈便的腿跑了過來。

    楊婆子不常笑,反而陰沉著臉跟兒媳婦淘氣的次數比較多,臉部肌肉習慣了這種慣性下垂的走勢,忽然要強行笑起來,非要改變以往的相處形態,在一張臉上熱鬧的亂了順序,你高我低都不對付,這笑意便有點毛骨悚然,怎麼看怎麼奇怪,仿佛笑容背後藏著居心叵測,讓人心生警惕。

    她自以為端著的是個熱情友好的微笑,往常跟兒媳婦拔高了嗓門吵架,鍛鍊了肺活量,就好比壞了音量控制開關的喇叭,聲音永遠在一個分貝上徘徊,開口一嗓子就嚇的三姐妹耳膜嗡嗡各自退了三步。

    「桃兒杏兒,你們家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奶奶可想死你們了!」伸出粗黑蒼老的手,指甲里還是燒過爐子拾過煤沒有洗乾淨的黑垢,熱切的去拉三個孩子:「這是……小三兒吧?」

    她的手橫過來,正要抓到杏兒的衣角,枯瘦猶如冬日樹杆的腕子被一隻纖長潔白的手牢牢握住了:「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說話的姑娘高挑纖瘦,生著一張冷漠但漂亮的臉孔,比吳英玉年輕時候更要漂亮幾分。

    「你是杏兒還是桃兒?你們姊妹都長大了,奶奶都分不清誰是誰了。」她腕上有些疼,阻止她的姑娘很快就鬆手了,好像抓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嫌棄的在自己衣襟上蹭了兩下,一雙冷森森的眼珠子不說話,靜靜看著她。

    眼睛也是又大又清透,像泡在兩汪水裡的黑玉珠子,漂亮是漂亮,就是冷的慌。

    杏兒睇一眼妹妹,說:「她是桃兒。」這丫頭現在都一米七過了,比她還要高一個頭頂子。

    楊婆子撩起衣角擦眼淚:「你看看你們一走多少年,奶奶都認不出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天氣這麼冷,快進屋。小三子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杏兒其實不想進去,可是桃兒拉了下她的手,率先往裡面走,她便牽著小三子也往裡面走。

    楊婆子心裡一喜,心想到底是楊家的種,長大了還不是上門來認親。家裡的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前兩年楊家莊後面的山上發現矽鐵,有人花錢承包了山頭,招了工人上山挖石頭,楊六虎也去打工,結果不慎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折了腿,傷了腰。

    腿是長好了,可腰傷了卻不容易好,如今連個二十斤重的東西都不能搬,沒奈何家裡養了一群羊,做個羊倌兒。趕上羊價好的一年還有得賺,羊價羊毛跌了就要賠死,只能割肉出羊。

    吳英玉別的地方沒用,生不出兒子來,賺錢養閨女倒是一把好手,瞧這三個如花似玉的閨女,聽說杏兒都考上了大學,將來也是有大出息的,要是哄轉了三個小的,也不怕將來她們不肯貼補楊家。

    她緊跟著三姐妹走了進來,桃兒指著院裡一處地方給小三子看:「當年媽就是在那裡攔著不放送你走,只差跪下來磕頭求這一家子了。」

    楊婆子聽到這話,驚了一下,忙堆疊起了笑意:「桃兒你瞎說什麼呀?當年你還小,家裡境況不好,那家子不是吃著公家飯嘛,三丫頭是去享福了。」

    小三子眼神閃了閃,有沒有享福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吭聲,嘴抿的死緊,只差要用全身的力氣要握緊杏兒的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控制自己去面對這一切。

    ——現實太過不堪,比她痛恨的還要不堪。

    楊婆子熱情的讓她們三姐妹進屋,杏兒拉著三姐妹踏進了堂屋,屋子裡的擺設自不必說,跟江家沒法比,更何況家裡的東西放久了,又不常清洗,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奇怪味道,還有炕膠味,冬天燒炭的爐子,屋裡做過飯的油煙味,為了祛味道爐子裡又燃了柏枝,混合的味道進門就給了三姐妹一悶棍,差點喘不上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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