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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28:26 作者: 蘇眠說
「師父,你不是壞人。」她低下了頭,半晌,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又抬起頭來,「你如果是壞人,我不會喜歡你的。」
星辰,燈火,風,月,夜。
都在這一刻,寂靜如死。
在這一片寂靜之中,未殊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強有力地,如同催命的符咒,如同搦戰的急鼓,他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是孩子氣的一句話,他卻這樣地當真,而在這當真的一刻,他感到難以置信的幸福。
曾經千軍萬馬中馳騁而過,也不曾給過他這樣的幸福。
看著他的沉默,她卻忐忑得聲音都顫了:「師父——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他側著頭,仿佛思索了片時,微微一笑,「我知道是真的。我是阿苦第三喜歡的人。」
阿苦咬了咬唇,感覺有些不對,又不知如何反駁。他卻走到桌邊,對她招手,「我來教你看渾天儀。」
她悶悶地走過去,跟著他一同肩並肩地蹲下,視線與那渾象上的黃道平齊,他伸手將渾象輕輕地一轉——
「渾天儀由渾象和渾儀組成,這是黃、白、赤三道,這是天軸,指向天極星……這是子午圈,可以調節天極……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的經行軌跡,都在其上……」
阿苦聽得雖雲裡霧裡,卻到底知道這是極厲害的東西,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全部被囊括在這一個小小的球體之中,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她側過頭,師父的神情認真而坦蕩,她很熟悉這樣的神情。每當談到他的天空時,他就會變得很遙遠,好像成了天邊一個俯瞰紅塵的影子。
「師父,」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那我們,在哪裡呢?」
他微微一頓,「我們啊,太小了,渾象上看不到。」
「這樣啊……」她有些沮喪。
「我過去被聖上關在考星塔上,很難受的時候,就會抬頭看星星。」他安安靜靜地說著,歲月里的那些痛苦在他的話中都淡無痕跡,「日月星辰,都是無情的東西。與無情的東西相處久了,人也就自然變得無情。」
可是他現在知道了,這並不是因為他無情,而只是因為他孤獨。
在孤獨中太久,他不記得要怎樣說話、怎樣表情,日月星辰不會向他提問,也從不索取他的回答。身邊的女孩卻不一樣。她總要追根究底,總要折騰胡鬧,總要用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盯出一個答案來。
比如此刻。
她沉默地望著他,眼神微微黯淡了,可她還是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他如果不繼續說下去,她就會一直這樣盯著他,直到把他的骨肉皮都看穿。
「阿苦。」他說,「你的朋友很多,你有很多喜歡的人。可是我不一樣。」
他站起身來,高高瘦瘦的身影將女孩覆蓋了,他低頭看她,眼神清寂,好像永恆夜空。
「我沒有朋友,我也只有一個喜歡的人。
「我用所有的一切去喜歡一個人,可是我所有的一切,也並不多。
「阿苦,你知道嗎?我真想把我的一切都給你,可是我其實什麼都沒有。
「我只有我自己,不知道我自己是誰的,我自己。
「這樣的我,你還要麼?你要的話,就自來拿去吧。」
☆、第54章 衷情
一陣風過,極冷。高塔之上,沒有鳥語花香,沒有山光水影,在大部分的時光里,也沒有人。
阿苦在寒冷中微微戰慄,她想,這考星塔上,原來也很無趣。
這裡雖是司天台的禁地,其實卻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夜空,在旁的地方都很難看到的廣闊無垠的夜空,而已。
而就是這樣的夜空,卻成了他多少年來唯一信賴和依靠的東西。
她朝他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然後,她踮起了腳尖,小巧的鼻樑幾乎撞上了他的,他本該伸手攬住她,可就在這一刻,他卻又變得笨拙,只手如千斤重——
突然間,她吻住了他。
他驚愕得忘了閉眼,只看見她長長的睫毛乖順地垂落,火光將她的臉龐映成昏暗的黃。
不知為何,他竟然想起了扶香閣中,他帶她離開的那一個晚上。
長長的走廊上,少女如最純潔的娼妓,又如最放浪的處子。她有一雙不沾人世半分塵埃的眼,那雙眼凝望他,或者閉上,他都抑制不住自己驟然狂亂起來的心跳。
她的吻不得其法,生澀、稚嫩,含著高塔上冷風的清冷,令人無法聯想到她是出身自男人女人扎堆的扶香閣。可他卻比她還要緊張,接受她第一次主動的吻,他於一切不敢置信的歡喜中又潛生出惶恐——他突然伸臂將她抱住。
她嚇了一跳,睜開了眼,雙唇略略遠開,他抱著她一轉身,便將她放倒在桌上。
「哐啷」一聲脆響,是那小小的渾天儀摔落在地,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在燈火中一耀,旋即便清脆地亂了套。
他的呼吸很急、很亂,他的頭很疼、很暈,有一種本能在指引著他,雖然他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她驚慌地掙扎,卻是摟住了他,他低下身細細地吻她,她卻像砧板上的魚一樣絕不安分,他按住她的肩,她偏要後縮——
結果他碰到了她的胸膛。
他立即收回了手,那一瞬的柔軟觸感令他眩暈。
明明覆著衣料,可是他明明觸碰到了她的心跳。她的血液曾經在他的掌下有力地搏動,他只覺掌心裡好像有一團火燒起來了,他竟然想退卻,卻被她一把拉住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