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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28:26 作者: 蘇眠說
這樣大不敬的話也只有胡皇后敢說。古公公聽得幾欲崩潰,身子幾乎跪到地上,伸手一搡旁邊當值的小宦官,「你去,快去!」
胡皇后陡一看到阿苦的臉,一顆心便是一沉。
皇帝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坐在上首,阿苦戰戰兢兢地,幾乎已退到了大殿邊緣。胡皇后走上前,道:「陛下,妾有事要奏。」
「嗯?」皇帝懶抬眼。
胡皇后卻不言。
皇帝終於被氣出笑來,「古知賢!」
「奴才在!」
「把人帶回去吧。」皇帝將手一拍扶手,不再多看阿苦一眼。
阿苦於是隨著古公公往外走。出了琳琅殿,她的步伐便不自覺地加快了,好幾次幾乎要超出古公公去。她總感覺身後似有一雙眼睛,直盯著她的背,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盯穿。
古公公聲線低沉:「錢姑娘,老奴有句話,你聽是不聽?」
阿苦愣愣地望過去。
老宦官橘皮樣的臉上神色莫測。
「人一旦趟了渾水,便不要再想抽身。」他慢慢道,「誰也不比誰更髒。便你那個仙人師父,也是一樣。」
阿苦抿了抿唇,問道:「我師父在哪裡?」
「司天台。」古公公神色安然。
「什麼意思?」阿苦嚇了一跳。
「他領了賞便回去了。」古公公冷冷淡淡,「很奇怪嗎?」
☆、第40章 孤勇
阿苦轉過頭去。宮牆明明不高,卻因了那逼仄的大紅色而令人感到十分的壓迫。紅牆四合,深宮裡的天空被剪成一方一方死氣沉沉的鉛塊。沒有一絲風,沒有一片雲,只有一粒孤零零的太陽,明晃晃地掛在西邊的天空上。
馬車在司天台前停下。出來迎接的是無妄,他似乎有話想對阿苦說,湊近了上前,看了她半天,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阿苦視若無睹,逕自往裡走,一庭葳蕤匆促掠過足邊,她一直走到西廂房裡,便開始收拾行李。
無妄站在門檻邊,終於忍不住了:「你這是做什麼?」
她不理。
「你要走?」無妄道,「要回去嗎?」
她不理。
「九坊那邊你早不能待了……」
「誰說我去九坊?」她突然截斷了他的話。
無妄怔怔,「那你還能去哪?」
她幽幽一笑,「宮裡頭啊。」
無妄盯她半晌,最終判斷出,她不是在說笑。
他拿捏著語氣,斟酌著措辭,一點一點地把話吐出來:「皇上都跟你說什麼了?他讓你去宮裡?什麼身份?」
叮鈴哐啷,阿苦將包袱一抖,東西亂七八糟地掉落出來,有她最早的習業簿,有一枝折斷的筆,有幾把干透的藥草,甚至還有兩三枚碎棋子。弋娘過去常笑她是收破爛兒的,什麼都往包袱里裝。她將袖子裡掖著的玉環也放了進去,大布一兜,逕自端給了無妄:「這個,拿去給你公子。」
無妄道:「怎麼連師父都不叫了?」
阿苦嘴角一勾,「他就一混帳。」
無妄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麼呢?」
「你不信?」阿苦抬起頭來,「那你讓他來見我。」
無妄卻默了默,「他此刻不能見你。你就不能等會兒——」
阿苦幹脆不收拾了,雙手抱著胸正面對著他,面色冷冷的,「他把我賣給皇帝了,舍盧人的皇帝,你懂不懂?」
「什麼?」無妄睜大了眼,「你休扯淡了,他怎麼可能——他那麼——」
話都只說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卻令阿苦喉頭乾燥。她有些渴了,黃昏時分,不見晚霞,天氣悶沉得令人抑鬱。她轉過身去,繼續收拾行李。嘩啦一下,她把高匱上的油布扯下來,上面的藥材撒了一地,她又俯身去撿,撿了很久很久,直到無妄聽見她的啜泣聲。
她將兩隻沾滿草籽的手捂住了臉,淚水就從指縫間滲了出來,她忍著聲,忍得很辛苦,肩膀一抽一抽的,像顫抖的蝶翅。
無妄終於是抬腿往東廂房去了。
他敲門。
沒有人應。
他於是便說了一句:「公子,您去看看阿苦吧。」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她哭了。」
說完,他沒有再等候裡面人的回答,便走掉了。
阿苦哭了很久,哭到腹中飢餓,聽見咕咚咕咚的叫,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滑稽。
她這是在折騰誰呢?那人橫豎是不在乎的。
從頭到尾,腆著臉的只有她一個不是麼?他向來雲淡風輕得可以。
她抹了把眼淚,去洗了把臉,對著銅鏡照了照,下巴頦兒上似乎還有淚跡,擦不去,使力去擦,嫩白的肌膚便紅了一片。
她過去就沒哭過。一下子哭到氣都喘不過來,她看著鏡中那個淚眼盈盈的自己,覺得很陌生。外間一點點地黑下來了,房中沒有掌燈,她縮在角落裡,對著虛空發呆。
行李都已收拾好,她很認真地想,接下來該去哪裡?九坊那邊確實已撕破了臉,她回扶香閣的話,娘親會難做人。只是不知道小葫蘆去了哪裡,她躲閃得那麼巧便,好像這世上當真沒有她莫小姐這號人了一樣。
怎麼自己就學不來小葫蘆的風度呢?
怎麼自己就總要牽腸掛肚呢?
他明明不會來看自己的,他已經打算好了要將她送給舍盧人的皇帝,他的馬車駛去了另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