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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28:26 作者: 蘇眠說
他有些好奇地停下動作,看著她咬被角,一邊咬,一邊竟然落下了淚。
「爹……」她哭泣著,聲音哽在喉嚨里,反反覆覆卻只有一個音節,「爹……」
他手足無措了。此刻他保持著伏低身子給她掖被角的姿勢,幾縷長發披在了她的臉上,他連忙撩開了。她哭著哭著,小臉漸漸漲得通紅,而後便是猛一陣咳嗽,鼻涕眼淚都給咳了出來,一口氣喘不上,幾乎要窒息。
爹……爹走了。
他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對弋娘說:這不是我的女兒。
然後,他就走了。
那是一座好大的宅院,大得有些空曠,除了他們三個,再沒有別的人。天邊雲霧慘白,爹爹面容俊朗,表情隱忍,看起來很高大、很有力量,可是卻很遙遠。弋娘死死地抱著她,顫抖著聲音喊:「你便這樣住在這裡,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爹爹忽然冷笑了一下。她的眼睛睜大了,她年紀太小,還不能理解這一聲冷笑的內涵。她聽見爹爹說:「你聲音再大些,他們自然就出現了。」
他神情冷漠,一身長衫飄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弋娘壓抑著自己的哭泣,終於沒能壓抑住,把她拼命往懷裡揉,哭得喉嚨嘶啞:「阿苦啊,我苦命的阿苦……」
她笨拙地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淚:「娘不哭,阿苦不苦……」
母親的淚水咸澀地沾滿了她幼嫩的手掌。她眸光一黯,終於忍不住把那個稱呼喚了出來:「爹爹……」
溫暖來臨的那一剎,阿苦並沒能反應過來。
夢境裡,她那個絕情的父親不知第幾百次斷然離去,拋她母女兩個在一片荒蕪之中。這一次的黑暗來得格外漫長而無邊無際,她愈來愈惶恐,直到母親的懷抱也忽然不見了,她一個人赤著腳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寒冷自她的腳底一直侵入到了心肺,逼得她咳嗽起來……
她咳嗽得很痛苦,好像要把整顆心都嘔出來一般,她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流落下來,爹爹……爹爹不要她。她是個沒有爹的丫頭……
忽然之間,這一切痛苦都停止了。
陽光穿透了雲層照耀在她的身上,溫暖將她包圍,她的腳掌甚至感覺到了大地的有力脈搏。她愣怔地抬起頭,卻說不出話來——
嘴唇被封住,淡淡的氣息渡入,她「嗯唔」了幾聲,想推拒卻使不出力氣。又有一隻手在從上到下輕撫她的背脊,好像在安慰她: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有我在呢……
她懵懵懂懂地睜開了眼。
那雙幽黑得深不見底的眸子正安安靜靜地凝注著她,距離她不過咫尺,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眼底那個幼稚而驚懼的自己。
見她醒來,他放開了她。兩人方才緊貼的唇在這一刻分開了,她也沒能反應過來。
她竟然感到一陣悸痛。
當他吻她的時候她毫無意識,當他不再吻她的時候她沒能留住。
「啊——!」她大叫起來,一把推開了他,自己卻沒能穩住,逕自滾下了床,還把被褥都抽了下來,瓷枕被被子一拖,哐啷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
他半撐著身子在床上坐起,揉了揉眉心,並沒有看她。「你終於醒了。」
她一手指著他,口張著,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她這動作很不禮貌,他自然也並不在意,自顧自地下床,「好好休息一會。」便欲離去。
她收回了手,往腦袋上狠狠一砸。昨天……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他來扶香閣接她回去,然後,在回去的路上,馬車遭到了襲擊……
「等等!」她脫口而出,「你沒事吧?」
他轉過身,微帶不解地看她。
她咬了咬唇,「昨晚上那馬車……」
「無事。」他明白過來,眼神里竟帶了淺淺的嘲諷,「昂統領來得及時。」
——昂統領?——金衣侍衛?!
阿苦險些把嘴皮咬爛。
他他他一個五品的司天台正,怎麼能勞動得了正一品的武官?
她滿眼都是崇拜:「天哪,是不是你算命算得太准,連昂統領都要聽你的?」
他不想理她。「既然不想睡,就去吃點東西。」
「好啊好啊。」她摸了摸肚皮,笑道,「我正好餓了呢。」
未殊拔腿便走,她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
司天台這地方,她說熟悉也熟悉,說陌生也陌生。而這座未殊獨居的院落,她是只來過一次的——
在她五歲的那年。
「哎,」她忍不住問,「這不是官署嗎,你怎麼會住在這裡?」
他略微一頓,「因為我只能住在這裡。」
她沒有聽懂,「答非所問。」
他不再做聲。
☆、第18章 先手
他帶著她穿過數進院落,她在一處天井邊看見了那一架薔薇,初冬了,花落了滿地,連那曾經嫣紅的色澤都已褪得乾淨。她的心莫名一動,卻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最後,他們來到了前院的一間小廳,趙主簿正在那兒啃著包子,一看未殊來了,嚇得三兩口把包子塞進嘴裡毀屍滅跡。
未殊卻看也不看他,徑在另一張桌邊坐下,不多時,無妄端著膳盤出來,未殊和阿苦一人一份。
阿苦驚訝地瞪著他:「原來你還幹這個活?」
無妄的嘴角抽了抽。如果不是公子吩咐,他也不想幹這個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