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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28:26 作者: 蘇眠說
他過去從沒有耐心與人解釋這些事情。
阿苦擰了擰眉。帝輦——就是皇帝的車輦?皇帝能把車駕進門裡去?真夠厲害的……
她這邊還在胡思亂想,那邊未殊已經站在了璇璣台上。她連忙收拾心神對付腳底下的卦位,不知道擦出了多少火星子才險險地走上了台。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她訕訕地笑:「我們今天學什麼?」
未殊道:「看月亮。」
「咯噔」一聲,是阿苦的上下牙關磕著了。未殊又看了她一眼,她滿臉笑容:「您說,您說,我聽著。」
未殊抬頭,望向那一輪侵蝕大半的暗月。在那暗影之後,掙扎地透出了一點蒼白的微光,似一個脆弱的紙環。
今日本不是望日,卻有月蝕。夏月蝕,有兵起,天下旱,民無糧。
「師父?」阿苦將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師父?」
未殊目光微動,道:「今日是幾日?」
阿苦掰著指頭數了數,「是八月十四。」
未殊點了點頭,自袖中拿出一捲紙帛拋入她懷中,淡淡道:「記下吧。」
阿苦手忙腳亂地接住了,慌道:「記什麼?」
未殊的目光慢慢自那黯淡的蝕月挪移到了女孩的臉上,「你沒有帶筆?」
阿苦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帶了帶了!」立刻把自己的書袋往下一倒,叮鈴哐啷一陣亂響,她撥弄半天,抬起頭,哭喪著臉道:「我忘記帶了……」
這樣的撒謊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更何況面前這個師父看起來那麼好騙。果然,未殊並沒有責怪她,只是目光在她帶來的東西上滑了一圈,「這些都是什麼?」
「啊,」阿苦笑了,拿起那些千奇百怪的物事獻殷勤道,「師父您看,這是九子鈴,這是抽籤筒,這是陰陽骰子……」
她說著說著,那邊卻沒了聲息。她沒來由地心慌,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他卻依舊沒什麼表情。
「這些用不上。」他等她說完,安靜地批了五個字。
「用不上?」阿苦叫冤,「可是莫先生的話本里明明說……」
「我教與你的東西,自然與市井中的不同。」
未殊的目光沒有變,語氣也沒有變,夜風拂過的時候,他白衣上的皺褶也沒有變。可是阿苦卻覺得這句話里似乎終於有了幾分——情緒。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負袖立在黑暗的天穹之下,瘦削的身形仿佛即刻便要凌風飛去。那樣地孤獨,卻又那樣地——驕傲。
啊,是了,他這句話看似平靜無瀾,實際上卻就是在說:「你師父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天官,你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兒,我都瞧不上。」
將未殊的話在肺腸里這樣滾過了一遍,阿苦終於覺得舒坦多了,眉眼都笑成了兩彎纖細的月牙兒:「我知道,師父您是最厲害的嘛!」
未殊沒有說話,只是遞給她一支筆。
她怔了怔,連忙拋下懷裡的東西,裝模作樣地捧起那一卷素紙,他提醒道:「拿反了。」
她訥訥地將它轉了一圈。
他靜了靜,走上前來,抽出那紙張翻了個面,又放回她手中,「用這一面寫。」
老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紙,怎麼知道用哪一面寫!阿苦還在腹誹,但聽他忽然有些猶豫似地道:「你是不是……不會寫字?」
她錢阿苦什麼都能裝,就是裝不了文化。
這一回,她決定坦白從寬。
眨了眨眼睛,她低著頭,羞愧難當地道:「我……我只會寫幾個簡單的字。」
未殊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又拿出了一方墨硯,放在高台的石桌上輕輕地研磨了一陣,方道:「八月十四日,這五個字會不會?」
「啊,」阿苦忙道,「這五個字會的!」
說著,她便將那方散發著淡淡馨香的紙在石桌上鋪開,將筆尖在口中抿了抿,蘸了蘸墨汁,開始下筆。雖然寫得歪歪扭扭,好歹算是能看清。未殊一邊磨墨,一邊往紙上瞥了一眼,未置可否,又道:「錢阿苦。」
「啊?」阿苦猛地抬頭,手中的筆一頓,便在素白的紙上留下一塊好大的墨點。未殊指了指道:「接著寫,你的名字,『錢阿苦』。」
「哦……」「錢」字她是苦練過的,因為弋娘不會寫這個字,阿苦就專練了去氣她。然而後面的倆字又邋遢了。
未殊繼續口述:「人定後三刻,月出而蝕,從下始。月蝕不盡,光耀散為白色。……」
他停了口。
他發現她早已經不寫了,就那樣傻愣愣地看著她。
「嗯?」他頓了頓,一個語調上揚,便當是發問了。
「我……」阿苦仍停留在呆滯狀態,「我一個字也沒聽懂。」
☆、第8章 折花
「你剛才有沒有注意看月亮?」
阿苦急得要抓頭髮,「這哪裡有月亮?」
未殊不說話了。
她又道:「這月亮明明被天狗吃了,別說月亮了,星星都沒有,我怎麼看……」
「月亮在那邊。」未殊慢慢地說道,長袖中的手指向那一片黑暗之後,那一輪淺白色的光環,「它只是被擋住了光。」
阿苦痛苦地叫了一聲,「光都擋住了,還有什麼好看……」
「阿苦。」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這一喚,便讓她整個人都呆在了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