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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28:26 作者: 蘇眠說
阿苦臉子往下一拉,狠狠削了她一眼,「你知道個屁!」
小葫蘆愈加笑不可支。可是她有個本事,她越是笑,看上去就越是矜持,眼睛裡都盈盈地蕩漾起來了,身軀卻還是坐得端莊筆直的。「我明明什麼都知道,我還知道,你今日第一百二十六次認錯人了。」
聽得這話,阿苦懊惱地雙手掩面,「別說了,丟死人了!」
「往常一百二十五次認錯人,你還能順勢敲上一筆。」小葫蘆黑漆漆的眼珠轉了轉,「今日怎麼手軟了?」
「他太狠了。」阿苦表情哀怨,「他哪裡知道什麼叫憐香惜玉……不過,」她突然又坐直了身子,雙目發亮地看著小葫蘆道,「我有一種感覺,他和之前那一百二十五個穿白衣服的人都不一樣,他是最像『他』的!」
「哪裡像?」小葫蘆漫不經心地問。
「身材像,聲音像,還有,還有眼睛像。」說著說著,她又喪氣了,「可是怎麼臉卻完全不一樣……」
小葫蘆歪著腦袋想了想,「我爹說,有的人會法術,能隨時改變容貌……」
阿苦白了她一眼。她乖乖地閉嘴了。
「別把你爹那套搬進我的扶香閣里來。」阿苦撇了撇嘴,「你爹是話本講多了,真當自己也是一話本。」
「我可是好心。」小葫蘆揚了揚纖細的眉毛。
阿苦看著這個好夥伴,很羨慕她有這樣好看的眉毛。明明九年前她們一起去司天台偷梨的時候,小葫蘆比自己還丑些;怎麼這九年下來,小葫蘆卻長得比自己快?用娘的話說,「葫蘆這妞兒,真是要腰有腰,要腿有腿,再多個兩年,都能來咱們閣子裡掛頭牌」。
當然,讓小葫蘆來扶香閣掛頭牌,那會要了莫先生的命的。
其實小葫蘆無數次偷溜出來跟臭名昭著的錢阿苦一起玩,玩了快十年,早已要了莫先生的無數條命了。
就像這回一樣。
「嫮兒!」莫先生粗嘎的聲音在院牆外響起來了,然後,就是他的腦袋,一跳一跳地從院牆的那道線上冒出來,他每跳一下,就大聲罵出三個字,「嫮兒你,還不跟,我回去!怎麼又,到扶香,閣來了!還嫌我,不夠煩,嗎!」
小葫蘆站起身來,急忙忙地道:「我來了我來了,你別叫了!」
阿苦將錢串子收好,一手放在桌上撐著頭,這才望著小葫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莫先生卻還在叫:「你下次,再跟錢,阿苦玩,我打斷,你的腿!」
小葫蘆跺了跺腳,回頭對阿苦道:「我先走了,下回再聊!」
「你再告訴我一樁事,」阿苦卻耍賴似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對著會法術的人,我要怎樣才能讓他現原形?」
小葫蘆匆匆道:「朝他的影子……潑狗血吧?」
***
西平京的人都知道,皇城正北方,通天門前的司天台里,住了一個神仙。
傳說他白髮皤然,眉似祥雲,面如壽靄,從夏桀的時代就開始守護這人間,每到君主昏庸無道、王朝氣數將盡的時候,就會出面幫助新君蕩平天下。十二年前,從北邊荒漠而來的舍盧鐵騎殲滅前朝大曆皇室的最後一支軍隊,阿穆爾可汗在西平京登基時,那神仙就專程露了個面,讚美阿穆爾可汗、現在的太燁皇帝,還天下以太平、延萬世之寶祚云云。
這神仙的故事阿苦已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當然,不是在莫先生處聽的。莫先生說書,從來不說本朝事,只會講些上古時代的老掉牙橋段。——阿苦聽來聽去,只覺得這老神仙很莫名其妙。他之所以能出名,只是三個原因。
第一,他清閒。聽說神仙都會辟穀之術,連飯都不用吃,那自然每天閒得慌,才會有那個閒心去找歷代皇帝套近乎。
第二,他滑頭。誰坐了江山他就去恭維誰,連舍盧人他都擁戴,真是沒有原則、沒有立場、沒有骨氣的老滑頭。
第三,他水平不高。不然的話,他為什麼一直呆在司天台不出來?他除了推算誰該當皇帝,還會算什麼?嫖-娼他管不著,打架他管不著,她錢阿苦餓肚子他也不來救,有這樣吃空餉的神仙嗎?
綜上三點,阿苦每每想到司天台里那個老不死,心裡就恨得牙痒痒。
當然,她不會承認,其實她不高興的最根本原因是——
自從九年前她闖進司天台偷了十幾個梨,那老神仙就命人把那狗洞封了起來,司天台里里外外增加了四層守衛,她要再進去看一眼,都是絕不可能的了。
天可憐見,她真的只想再進去看一眼……看一眼那個人就好。
雪白的衣,墨黑的發,如畫的眉目,清冷的容色。他的身後是滄海般的夜空和那一輪銀白的月,他就像是蹈著月光向她安靜地行來……
「又在發什麼呆,給老娘拎水去!」一個爆栗把她從遐想中敲醒。
她哭喪著臉揉了揉額頭,「娘,你就不怕把我打蠢了。」
弋娘風情萬種地斜了她一眼,「我只嫌你太精。」
阿苦慢吞吞地從椅子上滑了出來,蹩著步子去打水。她這是在扶香閣的小桃樓,弋娘專屬的房間裡,黎明時分天光敞亮,弋娘剛剛送走了昨晚的客人,渾身乏力得很。每到這個時候,弋娘都會指使她去打水,然後娘兒倆斗上幾句嘴。
「快點兒,老娘很忙的!」弋娘坐在梳妝檯前,一邊拆著昨夜把自己壓得脖酸的首飾,一邊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