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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23:10 作者: 蕈姑
宮中皇觀供奉皇家的歷任先帝。
一應行事均是遵從祖制,皇觀之中由有名望的高僧吟誦經文,日夜祈福。
她到底是李家人,逢年節和先帝的冥誕都是跟著去皇觀之中祭拜的,只是皇觀之內規矩儼然,決計沒有這等將畫像草草擁擠掛在一個屋內的道理。
胡哨人小耳朵靈,聽到她最後一句話,回答道:「這裡是陛下一時興起造的,現下早就荒廢了,這些長明燈還是乾爹將才過來,看明宗和嘉懿皇后的畫像吃灰,太過不忍,命我點上的。這裡僻靜,無人注意,娘子要換衣也是在偏房,礙不著什麼的。」
他如今不慌了,倒是說話十分有條理。
崔游也跟著解釋道:「這並不是正經的道場。」
他們三人進門的時候,胡文就在用雞毛撣子撣著明宗畫像的灰塵,待將灰都撣去八-九分,他這才施施然回身,放下手裡的雞毛撣子,對崔游叉手行禮:「崔相公安泰。」他剛才是聽見了胡哨的話的,乜斜他一眼。
崔游道:「大伴不必拘禮。」
胡文一個眼色,胡哨就已經捧著托盤上過來了,上頭一套小黃門的衣服。
胡文道:「娘子,衣服都是新的,只是顯得真實,漿洗了幾遍做舊不那麼打眼而已。小哨,帶娘子去偏房換衣服。」
姜無芳接過衣服進了偏房,不時便換好了,發現這衣服的領子要比平常黃門的領子要高上一些,正好遮擋住她喉結的部分,饒是她已經被崔游以膚泥貼上喉結,還塗上了修顏粉做掩飾,也不得不承認,胡文做事,確實細心妥當。
她走出門去,胡文看了一眼,點頭道:「這裝扮下來,十分穩妥。屆時朝上,你與相公照著安排來就是了。」
門外傳來宮中雞人①錘敲朝鼓的咚咚聲,胡文叉手看二人一眼,對崔游道:「再過二刻,相公就要避著人多眼雜,先往過水金橋那邊去才是了。娘子的話,倒是需要我帶進去,所以相公有什麼如今便吩咐清楚娘子,我和小哨在外頭候著,待時間一到,相公只管將娘子交予我便好。」
崔游點頭,胡文胡哨便先出了門。
其實崔游早就安排好了,該說的這幾日事無巨細都說清楚,現下也沒有什麼再交代的,只時間還早,崔游也不想太早和她分開,便默認二人再呆一會。
姜無芳仰著頭,看見明宗的畫像和嘉懿皇后的畫像,有些恍惚。
熟悉又陌生。
她曾經被明宗抱過在膝頭玩鬧,被嘉懿皇后親手指點過琵琶彈奏,曾經那樣鮮活的人,如今居然已逝去許久,只在她再觸及他們相關的事物之時,才會開啟內心那一角,想起那些記憶中的人。
當時大抵是她最為快活的一段時間了,不像如今,滿心滿眼都是仇恨。
她挪眼到嘉懿皇后旁邊,入目卻是李愨的畫像,畫中的他卻又和其他的畫像十分不同,別的畫像之中都是身著袞服,頭戴十二冕旒,而這畫中的李愨卻是極為荒唐。
除了臉能依稀辨出是他,身上穿的是神仙羽衣,頭上戴的乃龍角鳳羽冠,手中還似模似樣拿著個麈尾。
不像人間帝王,倒似一個杜撰出來的神仙。
李愨旁邊還掛著一個酥-胸半露,身上蔽體的衣物極少,露出大片婀娜身體,眉目之間無一不是魅惑的仕女圖。
若說單看,也是美的,只掛在一眾衣著得體端莊的先皇后之中,實在顯得十分不入流。
崔游看她皺眉,冷笑勾唇:「這也是我為什麼說這不是正經道場的原因了。聖人一時興起,將一個吳襄獻上的所謂佛教聖女視為珍寶,認為是能助自己得道升仙的聖女。聖人當時十分信任這個聖女,一聽說將自己和歷任大德供奉在一處,日後羽化登仙就十分容易,便一點也等不得了,急急建了這個佛廟,甚至還將列祖列宗都拉出來與這個聖女平起平坐。」
崔游思及此,想到什麼,唇部抿緊,方又道:「吳太傅當時已因病乞骸骨告老,聽聞這個消息,病榻之上吐血,三日之後,吳家長房便掛上縞素,從此與吳襄斷絕關係,全族遷出京。」
姜無芳愣怔須臾,鼻尖發酸,這個吳太傅是嘉懿皇后的兄長,是一個極其嚴肅的老古板,曾教過她一段時間。
她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道:「如今這位聖女呢。」
「死了。」崔游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奉上了更美的女郎,聖人不再寵幸她,她的詭計也就很好拆穿了。我讓她去吳太傅墳前贖罪,她受不了我的要求,自行了斷了。」
她心下一悸,從前的阿檀,提及死了一隻兔子都要難過,如今……
可是,這是他想的麼?這是自己想的麼?
天是黑的,不點燈的人才是異類,黨同伐異之下,異類如何活下去?
她看著畫上嘉懿皇后端莊的臉龐,輕聲道:「阿檀,你說殿下和老太傅會不會後悔為他籌謀?」
當初的嘉懿皇后生下二子,本來李愨只占了一個長子的名頭,因為天資不夠,嘉懿皇后和吳太傅培養的一向是幼子,誰知後來幼子至成年竟是折了,這才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崔游還沒有回答,胡文的聲音已經在門外傳進來:「崔相公,時間到了。」
崔游和她對望一眼,走至門口,雞鳴已過,晨風驟起,先前籠罩的黑色雲霧有了散去的趨勢,露出幾點星子,少而堅定地閃著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