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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23:10 作者: 蕈姑
    崔游停下了步子,抬起頭。

    蓮花瓣石礎上朱紅色的檐柱接著雄壯碩大的斗拱,重檐廡殿頂的五條長脊在日光下更顯氣派莊嚴,由於香火旺盛,那煙氣裊裊而上,纏繞著檐瓦上的鴟吻獸。

    他的眸中映著碧藍的天穹與香火繚繞的佛寺,冷凌的眸子莫名有了一絲溫度。

    「你也說了,那是從前。」他的目光收回,繼續往裡走,「來到這裡的大多都是有所求的人。」

    姜無芳也看向他剛才看去的方向,除了一縷輕煙什麼也沒看到,不過,本來也只是她的隨口一提,她並不打算深究。

    她記憶里的崔游,曾經因憐憫螻蟻溺水涉水去撈那一片孤葉,她那時候在看些狐仙與書生的話本子,調侃崔游:「你是想救了這個螞蟻,日後它變成一個美嬌娘來報答你麼?」

    崔游則是擰著自己濕透的白袍,對她說:「人生不過三萬個日夜輪迴,我不信鬼神,只信人為。」

    只是也如他所言一般,從前便是從前了。

    她收回思緒,跟著往前走,謝濯雲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走上來了。

    「聽說這所寺廟極為靈驗,有所求之人自然也都蜂擁都過來了。」謝濯雲道。

    李夙倒是不知道崔游這個初一十五回來明遠寺上香的事情,對此饒有興致:「崔相公竟然也信佛。」

    倒也不是她有偏見,只是這信佛的人或是面上心中都溫和,即便是心中狠辣麵上也能看出幾分信仰,只是這崔游……

    這人年少登頂,手腕狠辣,一步步將大成巔峰的權力籠在自己的手中,心思深不見底。

    崔游給她的感覺確實不像是會將所求託付於神佛的人。

    崔游淡淡道:「不算相信,不過是心有所求。」

    「所求為何?」李夙接著往下問道,「莫非崔相公的官運亨通也是這般求來的?若是如此,飛卿也要學著一些才是。」

    崔游不置可否,「能夠靠人力達到的願望又何必來吵神佛的耳朵。」

    他的所求,自然是當初以為人力所不能至,只有寄託於漫天的神佛,聽見他內心的悲鳴,可以憐憫他一些,能讓他再見她一面,哪怕是在夢中,也好。

    如今重新得見,他自然是如獲至寶。

    他來這裡不僅僅是為了踏青,也有還願的意思在裡面。

    李夙沒有再問下去,只是眼神陷入了深思。

    *

    後院。

    一處枝葉叢生,翠綠的枝葉在日光的氤氳之下舒展,如玉如翠。枝蔓細細,根骨纖纖,似玉手張開的花托上,或嫣紅,或雪白的重疊花瓣吐蕊芬芳,沒開的花骨朵兒則是害羞合攏,掩面含羞,細白如絹紗,亭亭玉立。

    「姜娘子,這一處的茉莉最好。」謝濯雲在樹下,遠遠指著一叢花對姜無芳喊道。

    姜無芳看了過去,確實如此,濃烈盛放。

    她道:「一別多年,倒是這花香依舊。」

    「你與它們也是闊別重見,你離開的這些時日,它們已經盛放過五回,有一年的花情甚好,足足開了有一百零三天又七個時辰三刻鐘。我等到深夜,最後只剩下三朵沒謝,摘回去放了香囊。」崔游在她身後道。

    第32章 三十二碗飯 9.16【防盜章開啟提示……

    說話間, 一隻鳳尾蝶振翅而飛,翅羽上黑色邊紋括住嫩黃,尾部夾雜的一絲藍色如天空一般澄澈, 拖著長如燕尾的翅尾落在雪白的茉莉枝頭,顫顫巍巍的美好讓人不忍輕舉妄動,唯恐打攪蝶戀花頭的美景。

    「你也喜歡茉莉啊。」姜無芳看著如青翠山頂上堆雪皚皚的茉莉花叢, 答道。

    崔遊走到了她的身側,帶起一陣清凌的竹隱香氣,「嗯,愛的。」

    「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她的眸子中映著那隻翕動翅膀的鳳尾蝶, 格外生動。

    從前的崔游似乎除了埋頭苦讀,從來沒有些什麼愛好。

    昭德二年,汴京之中的十分流行薰香,尤好以好香為攀比, 一群大字不識幾個的紈絝竟舉辦了個鑒香會。

    有紈絝斷定崔游拿不出好香參會, 便特地給他報了個名頭上去, 屆時無論是他躲避不來,抑或是來了拿不出好香, 都是難堪的。

    那時候的崔其尚未是如今國公的好名頭,只空蕩蕩掛了個博陵崔氏嫡次子的名頭, 又只好打醮坐觀,崔游這個嫡次子的嫡子也不過是聽著好聽罷了, 哪裡能跟他們一起參加這什麼勞什子鑒香會。

    就在他打定主意那日躲在家中的時候, 姜無芳來了。

    原是姜無芳的舅父從海外尋來了極好的香,知他困難,連阿玉也沒讓挑,便先送了過來。

    一共兩個香囊, 一個是竹隱香,另一個是茉靜香。

    一個以竹為骨,附上其他香料為肉填滿香息。初初充滿鼻息時只覺冷冽,再細聞下來,只覺得餘味卻以淡淡的桂皮收尾,將這幾分凌冽收藏起來,平添幾分溫潤。仿若是竹林之中,左手握著書卷,右手執著寶劍起舞的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一個是用花做魂,添上薄荷為魄飽滿香調。茉莉花的清雅在鼻尖綻放時猶入少女鑽入花叢,香味如同朝氣蓬勃的面孔,使人見之難忘,尾調極輕的薄荷冷香,如同甜夢中的一根銀針,刺痛人心,使人不得不回到現實。好像一個貌美的女子,在夜間褪-去她的嬌憨,露出一絲不屬於少女的尖銳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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