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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58:05 作者: 七月犁
    「一斤醬瓜,半斤醬落蘇。」

    發用布巾綁縛的王姣,今日沒戴斗笠,右頰上的刀疤做了遮掩,沒那麼嚇人,丟了個銀角子在攤上。老眼裡泛淚,眼尾餘光一直在幾丈外那老僧身上。

    五月初四了,再有幾天便是狀元爺家小虎子百天。主子終究還是重踏這傷心地了。

    「好嘞。」

    老僧慢慢悠悠地走著,面目平靜,望著前,左手持念珠,步履輕巧,寬袖蕩蕩。小風襲來,帶起他三寸眉須,沒吹破他眼底平靜。半刻至街尾,左拐向南直路。痴人還在不遠不近地跟著,老僧輕嘆一聲。

    若不是不孝徒要拿海東青燉湯,他才不會來京城。嗯…回都回了,那就順帶著瞧瞧不知從哪個洞鑽出的「兒子」。

    呵,兒子。他只有一個兒子,五歲時被殺了。

    從南直路到西街口,入東直街。走了一個半時辰,終於拐進了汪香胡同。一入汪香胡同,老僧老臉就囧起,這裡怎這麼多雙眼睛?不孝徒不是已經回京快一月了嗎?

    他在府里坐著,怎還要旁人幫著護媳婦?不頂用的東西。

    站定在小楚府門前,老僧數起念珠,身後沒動靜。片刻後,無奈轉身,看向五丈外杵著的那位施主。右頰上的那條刀疤,雖做了遮掩,卻依舊醒目。

    這是五十八年前,他去遼邊,被北漠奸細刺殺。功夫沒練到家的痴丫頭,傻傻地衝上前護主時,留下的。那時痴丫頭才十二歲。

    她是前朝被冤慘死的名將王悍的小女。主子從死人堆里將她扒出時,她剛滿六歲。王家…就她一個活著。主子把她作閨女養,她亦敬他如父。凱景三年重陽,是她此生遺憾。

    那日…她若不病,婧圓太子妃和小皇孫就不會死在黎永寧手裡。強忍住淚,起步上前,至一丈地跪下請罪。

    這一天,她等了快五十六年了。

    「往事已矣,你該放下了。」方圓目光落在痴丫頭提著的兩隻小壇上。城南聾婆做的醬菜爽口還不咸,不知後人手藝能否及上。

    王姣抬首:「主子,丫頭一定會手刃黎永寧。」不然她死都不敢把眼閉上,亦沒臉去見婧圓太子妃和小皇孫。

    「你把黎永寧手刃了,我殺誰?」方圓拿著念珠的左手向前,抬一指示意她起來:「別跪著了,把醬菜給我。」

    才起身,將要奉上醬菜,右耳一顫,王姣扭頭右看。見一身錦袍的狀元爺抱著個紅衣奶娃娃走出府門。原以為是來迎主子的,不想其站在門外…不動了。

    快步到痴丫頭跟前,勾走了醬菜。方圓也不用請,拽了不孝徒就往府里。他還要臉,徒弟不孝,自個曉得就行了。

    王姣目光跟著走,主子一生顛沛流離受盡苦楚,如今老了,她是真希望狀元爺能將主子留下。

    滿三月的小虎子,又胖乎了一圈,兩眼靈動了許多,見往回不由發聲:「伊…」

    楚陌瞥了一眼老和尚,垂首看兒子:「我們先回去,等日頭不烈了,爹再帶你出去走走。」

    這小東西近日越來越不安分了,屋裡待不住,見天地就想往外。前個下雨,岳父抱著在檐下站了半天。雨下大,他還笑。雨停了,他就沖天嗷嗷嗷。

    說的什麼話,他怎麼聽不太懂?方圓稀罕地注視著不孝徒:「你竟然也知道怎麼做慈父?」那怎就學不會當個孝徒?

    「嗷嗯…」小虎子望著迴路,粉嫩嫩的小嘴一路往下癟,小手緊緊抓著他爹的襟口。

    「他要哭了…」方圓一下蹦開,有點緊張。

    大驚小怪,楚陌將他換到左懷,手指老和尚:「小虎子看那邊的老頭,是你師公。沖他『伊』一聲,讓他給見面禮。」

    癟下的小嘴又升起,小虎子盯著老和尚,抓著他爹襟口的小手肉指頭摳啊摳。哈一聲笑開,似害羞一般,躲進他爹懷裡。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五官精緻端正,乃五月朝陽之相也。方圓右手摸了摸身,什麼貴物也沒摸著,望向又看來的小虎子:「等過兩天的,師公現在一貧如洗。」賢王府禾祥院的華庭地下還埋了些好物,他…今晚去給挖出來。

    那些東西…思及過往,方圓老眼裡滑過痛色。閃到不孝徒近前,將念珠和醬菜塞他手裡,小心抱過小虎子。

    有些怨結,不死不休,不死…難解。

    在府里見著方圓大師,楚鎮中是意外又欣喜不已。

    吉孟氏對方圓可是印象深刻。那年善林山上菩提樹下,這位大師解的幾簽是全成真了。在聽聞其乃自家女婿師父,有片刻愣神,之後笑著直言是緣分。

    陌哥兒的師父…不就是傳說中那個太子?

    吉忠明年輕時讀《易經》是似懂非懂,近來再讀,感觸尤深,很想與大師論一番道,但念及身份,還是忍住了。看小虎子去扯大師眉須,連忙站起。

    「他近日愈發好動,還是…我來抱吧。」

    「不礙的,」坐在上位的方圓,捏捏小虎子的腿腳腰骨,面露滿意。父子一般樣,都適合練內家功夫。

    吉安聞訊趕到西廂,看上座的太爺、方圓師父,還有伺候茶水的迅爺爺,不禁發笑,這是騙婚團伙聚頭了。快步上前,屈膝行禮。

    見此,方圓立馬把小虎子送予立在旁的不孝徒,端正身姿受禮。

    「吉安請師父安。」

    「叫師父就對了,快起來。」方圓得意地瞟了一眼徒弟。夫妻一體,吉安認了,就是他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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