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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58:05 作者: 七月犁
「你是要還俗?」
「老僧都這把年紀了,還不還俗,日子還能過出兩樣兒?」方圓抬手摸上馬臉:「你也下來, 讓小黑歇息會兒,去吃兩口嫩草。」吉家閨女真的是一點沒愧對她這姓,才與臭小子成親一年,便點亮了他的魂火。雖尚未喚醒他的仁善之心,但死小子好歹脫離了「行屍走肉」。
楚陌望著前路,靜默兩息,依言下馬。黑馬甩著尾巴,慢跑向山陰處的草叢。臭小子比他高了,方圓彎唇:「要做父親了。」
輕嗯一聲,楚陌從懷裡掏出老舊的令牌:「還你。」
下望那令牌,方圓眼神深邃,看似沒情緒,但細品又甚是複雜。並未收回,臉撇向一邊,看紅艷的朝日。十九年前在遊歷到陝東時,他心頭莫名一緊。這突來的一緊,叫他靜坐遲陵縣寒因寺陋室觀星兩年,工夫沒白費。
悟出異端後,他往北行去,尋到了楚田鎮。裝潦倒試探,發現七殺仍存一絲淳善,欲收之為徒。可…方圓老耷拉下白眉,流露出了脆弱,可那小東西看不起他。說老和尚連飽腹都做不到,能教他什麼,教他化緣嗎?
他一出了名的大師,竟被個四歲稚童給堵住了嘴,別說自個的老臉了,連著師父正同的體面都被他一併給丟光了。好在離京時,他還揣著塊用金子錘出來的牌子。
臭小子拿到牌子,還用小手掂了掂,說算他五兩金。然後…他就賴楚家了,吃住到五兩金耗完。都十七年了,他以為臭小子早把這東西融成金錠子了,沒想今日還能再見到。
「你收著吧。有它,哪天就是老僧圓寂了,也沒人會懷疑你的身份。」
身份?楚陌眸中波光一晃,輕眨了下眼,將令牌塞回懷裡:「你在此等我,可是有什交代?」身份尊貴如他,一著疏忽,不也痴狂半生?虛名罷了,有什麼用。
沉默幾息,方圓搖了搖頭:「沒有。」對這個徒弟,他不放心但又極信任。理著身上的新袈裟,輕笑道,「新帝讓楊瑜西敬上的,」豎起兩指,「兩件。」
楚陌看老和尚歡喜的樣兒,竟不知他還在意衣著:「師祖死了快四十年了,你為何不還俗?」他六根未盡,留在佛門,也是佛門之悲。小時,他可是親眼目睹老和尚殺雞、吃肉、喝酒。十歲時,他還見過他殺人。
「老僧也想還俗,可一直沒個合適的理由。」方圓耙了耙腦袋上的發茬:「總在外遊歷,都沒遇著一個與你師娘一般好的女…」
「師祖死時,你都年過五旬了。穿著一身破僧衣,晃蕩在外,別說姑娘了,老嫗見著你也就至多往缽里丟三個銅子。」楚陌勾唇:「若破色戒才歸俗,那你與佛是天長地久無盡頭。」
方圓冷眼瞪著他:「你話太多了。」有空挖苦年老的師父,也不自省一番,「老僧都沒見過新帝,新帝都知道給老僧準備兩身袈裟,你呢?傳你一身武藝,教你兵法,你都孝敬為師什麼了?」
「我當你是個出家人,心無貪嗔痴,一念修禪,不思身外物。」楚陌說得正經。方圓卻想把他狠打一頓,跟著吃肉喝酒的時候,怎不念他是個出家人?話說回來,臭小子酒量還是他給練出來的。
「軍餉哪去了?」
楚陌濃密的眼睫下落:「往南了。」楊瑜西劫了趙子鶴的存糧,朝廷這邊暫時也不會下撥南風軍的軍餉。他算計過,一旦永寧侯楊文毅陣亡的消息傳開,趙子鶴必動。倉里沒糧,北上攻城,城中有人就有糧。
西北有漠遼,大景又內亂,西疆、南夏再難也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掠食中原的機會。故永寧侯父子在擒了趙子鶴奪了南風軍兵權之後,八成就要立馬調頭打西疆、南夏。
南徽沒糧不行。而遼邊…楊瑜西明知道西北要亂,他運去的糧草絕對比上報朝廷的要高一成到兩成。
方圓笑了,臭小子想太平就好:「西北四十六地倉全滿滿當當,足夠北伐軍吃用到明年秋。」楊家二小子不止劫了趙子鶴的軍糧,還在江南分批買了一百萬擔,其中三十萬擔存在了江寕地倉,旁的全運抵了遼邊。
「你們遇劫了?」
「嗯,」楚陌扭頭看向還在吃草的馬。
方圓沒見著糧車便已猜到:「你使了九龍令。」趙子鶴做夢也想不到,他要劫的北伐軍軍餉往南了。
「不然呢?」楚陌面上平靜,沒有九龍令,常威俠就是死也不會同意偷換糧草。滅族的罪,誰敢擔責?不過懷裡這東西,他覺…不可再用了。雖不清楚老和尚他爹為何要鑄九龍令,但他卻知九龍令並非好東西。
沒有君王會喜歡它。
「我該走了,今日要趕到北望山嶺。」
方圓沒攔:「一切小心,萬不要輕敵。此回領漠遼大軍的主帥有二,北漠的完顏清河,東遼北院大王忽立瞑,都是悍將。他們還組了五萬騎兵,可見強勢。」
「知道了。」楚陌招來馬兒:「你也別在遼邊留了。」
他是該離開了,方圓望著徒兒遠去,面上漸漸冷漠。窺伺吉星的變數死了,近日竟又來了一顆,那星宿命貴,乃三奇。三奇自身與眾不同,若能得貴神助,必能展露奇能異巧。
貴神?若無血煞,善之屬一。吉安腹中子,天乙屬二。一屋之下,存兩貴神,三奇若是能入主,貴比鳳命。又是三奇來襲…方圓緊斂雙目,他的妻兒就是喪於三奇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