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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33:20 作者: 寄山海
這人不打算招呼她,容音就自己往裡走了走,找了個板凳坐下,看見牆角有一方矮架,上面放著幾本上了年頭的書,已經積滿了黑色的塵垢。
有一本《人間詞話》,還有一本《東京夢華錄》,都不是時下的版本,看著像九十年代的裝幀。
「你的業餘愛好很雅致啊。」容音盯著那兩本書說。她沒想到一個村夫會有這份用心。
「村裡有人論斤賣舊書,便宜買的,打發打發時間。」他抬頭看了容音一眼,「你想問什麼就說吧,我手頭還有不少活,趕不出來人家要我退錢的。」
容音本就沒想和他廢話,「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就是玉娘的後人吧?」
如果她的靈覺還沒差到不忍直視,這男人身上附帶幾分氣息,和村子裡瀰漫的陰氣是相似的。只是男人身上這一縷相似的氣息極其微弱,可能他和玉娘中間隔了好幾輩。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先反問道:「你相信世上真能有妖鬼化形,作怪報復?」
容音本就是做這一行的,只是和一個普通人不好說得太明白,「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人間的冤案多了,又有什麼不可能?」
「冤案?」男人一下子笑出來,「你相信玉娘的故事是一場冤案?村裡的人提到她,可沒有什麼好評價。」
盪.婦、破鞋、不要臉的,比這更難聽的他都聽過。連小孩兒都有樣學樣,捏著污穢不堪的詞來痛罵一個甚至未曾謀面的女人。
容音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小的時候,長在鎮上。有一年冬天大雪,一個在別人家做工的女人被人扒光衣服扔出來,全鎮的人都來圍觀,指責她勾引這家的男主人。雖然浸豬籠已經不再被允許,但是也沒有人同情她,紛紛提議讓她在雪地里自生自滅。」
深冬的雪勢何其駭人,一個女人怎麼可能撐得過去。可是誰要是去幫了忙,誰便要和女人一同被千夫所指,亦不會有人蠢到這個地步。
很快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天容音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她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出那女人被凍得青黑的肉體,她看見以往對她慈眉善目的叔叔嬸嬸都變成了青面閻魔,一張張利嘴中是黑臭的血腥,吞噬著那女人的肢體血肉。
容音左思右想,半夜偷偷爬起來,企圖溜出去看看那個女人。就在她即將走出大門的時候,黑暗中一個成年人的影子嚇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卻是自己的父親。
容音當時以為自己要被罵了,結果容亭修卻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她隨容亭修來到白天的事發現場,發現哪有什么女人,只有一隻被凍僵的白兔蜷縮在牆角,心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容音將兔子藏在心口溫暖,等她甦醒,才知事情原委。
男主人當年也是在大雪中救下她,卻只是為了自己的女兒有個玩物而已。小女孩新鮮勁一過就把她忘到腦後,可是白兔卻記得這恩,後來化成人形回來報恩。精怪靈物的樣貌身形往往都比凡人出挑,白兔會一點法術,做的刺繡又好又快,很快便招了女主人的妒。
其實她本來也不在乎。誤解便誤解,等報完了恩,被掃地出門她也認了。可是白兔就想不明白,為什麼人人非要將她致死,仿佛不死便不足以解恨。
仿佛她死了,所有指責她的人就可以回報十年陰德,滿心舒暢。
容音沉默地聽她說完,問她:「你既然早知結果不會好,又身負法力,為什麼不索性逃脫呢?」
白兔蜷在她懷裡,眼中沒有半點星火,「當我被扒光扔出來的那一刻,突然不明白自己修煉這麼多年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來人世走一遭麼?可我卻覺得白白浪費了生命,這人世一點也不值得。」說罷從容音懷裡跳出來道別,「我今後不會再來了。山中風月固然淒冷,但無不暢意。」
容亭修那天晚上對容音說:「歲弦,你方記住,眼見耳聽的不一定為實,唯有自己用心去推敲的才可相信。但同時也要記住,不是所有值得可憐的都是白兔,被你藏在心口的,也有可能是毒蛇。」
容音當時雖小,卻能理解他的話:「那我該怎麼保護自己?」
容亭修摸著她的頭說:「命不可逆,但不可不為。」
這九個字,容音一直記得。但她仍然覺得容亭修防守太過,太極圖成,不僅自身之勢圓融長保,更要讓妖鬼聞之喪膽,見之裂魄。
所以她當時對那人下殺手的時候,沒有一刻的心軟。
我命天定,但我命可改。
修玉人還沉浸在容音開頭引起的一段話里,見她久久沉默沒了下文,忍不住追問:「後來呢?那女人被扔在了雪地里,然後發生了什麼?」
容音把中間的曲折全略過了,抬眼看他,「後來人們才知道,她是被冤枉的。所以玉娘能掀起這麼大的波浪,我也相信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修玉人聽了這話,緩緩閉上眼,似乎在平靜心緒。
過了好久,他才擦擦手,用搪瓷杯給容音沏了一杯茶。簡陋的杯子擋不住熱氣蒸騰中的茶香四溢,都不用親自品嘗,容音輕易嗅出那是陳年普洱。
修玉人終於鬆了口:「我確實是玉娘的後人。玉娘全名寧歸玉,她是我祖奶奶。」
第47章 雙蕖怨12
寧歸玉是個孤女,孑然一身來到燕丘。彼時的燕丘僅是前後兩座村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