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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31:55 作者: 東奔西顧
    陳慕白的臉色變得幽深晦暗,垂著眼帘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陳銘墨開口提醒他煙燃盡了,他才猛然覺察到指間的疼痛,扔了手裡的菸蒂。

    陳慕白難得在陳銘墨面前失態,可陳銘墨似乎還嫌不夠,頓了一下繼續開口,「其實如果我願意的話,她的手是可以接好的。但是我沒有,我挑中她以後並沒有給她治手,還交代不許給她用藥,那個時候她疼得整夜整夜都睡不著覺。她在鋼琴方面確實很有天賦,雙手對她來說,那就是一切,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一切倒塌,那樣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後才能真的成為強者,她也並沒有讓我失望,她到陳家最初的幾年,我對她很滿意。可是後來似乎因為你而有些不一樣了,我記得有一次她狀似無意的替你說了話,顧九思到陳家以來,一直獨善其身,這是她第一次替人說話,我當時就知道壞了。可是我一直覺得那些事情她都承受的住,你對她來說,或許並不是全部,所以失去你對她來說或許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她那樣經歷過生死變故的人是心如鐵石,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感情,而你心性薄涼也不是會相信什麼可笑愛情的人,所以我才一直放任你們,可我終究是低估了你們倆的感情。」

    陳慕白覺得陳銘墨有個詞用得真好,撕心裂肺,他一直以為這是個形容詞,此刻才體會到這或許是個動詞,他的五臟六腑好像錯了位,一顆心被撕裂得七零八落,疼痛得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曾經他好奇了那麼久的事情今天終於都從陳銘墨口中找到了答案,那麼多的疑問,他曾經想過了沒想過了,都一一得到了解答。

    半晌,陳慕白才極為勉強的張開嘴,因為太過用力低沉的聲音有些發抖,「還有嗎?」

    冰窖里空氣越來越冷,比空氣更冷的是陳銘墨的話,「或許你該感謝我,如果不是我,她失去的怕是不止是右手。你知道,顧九思還是頗有姿色的,即便那個時候她還小。」

    陳慕白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眼神冷冽的盯著陳銘墨,咬牙切齒的拔高聲音,「陳銘墨!」

    陳慕白雖然不太稱呼他為父親,可當面直呼其名這是第一次,可見他有多憤怒。

    陳銘墨卻不為所動,「對了,還有她父親,現在她對我來說也沒什麼用了,她父親也不用留著了。其實就算我不動手,他的身體大概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陳慕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鬧情緒的,「放了她父親,條件你來開。」

    陳銘墨幾乎是在下一秒鐘就給出了答案,「娶舒畫。」

    陳慕白冷哼一聲,「不可能!」

    陳銘墨站了起來,準備離開,「那就沒得談。」

    陳慕白攔住他,口氣緩了緩,「除了娶舒畫,別的都行。」

    陳銘墨眯著眼睛和他對視,「除了娶舒畫,別的我都不需要。其實我沒有把她吸毒的資料給舒畫還是留了餘地的。我就是想告訴你,今天我可以公開這些,明天就可以把她吸毒的事情也公開。之前的那些事情別人知道了只會議論她,可若是讓別人知道她曾經沾過毒品,那可就不一樣了。」

    陳慕白自然知道輿論的壓力,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皺著眉吼出來,「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可以衝著我來!你為什麼非要為難她?!」

    陳銘墨依舊是一臉平靜,「這是她欠陳家的。」

    陳慕白猩紅著眼睛,「她欠陳家什麼我來還!陳家欠我的呢?!你欠顏素心的呢?!又該怎麼算?!」

    陳銘墨聽到那個名字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這是他和陳慕白第一次面對面的提起那個名字,那個女人……

    陳銘墨用手帕捂住口鼻,半天才止住,態度也沒有之前強硬,反而帶了點兒語重心長的意思,「顧九思是你的軟肋,慕白,你是我看中的接班人,陳家接下來的路要靠你,成大事者向來要六親不認,軟肋是最致命的,既然你下不了手,那麼我就替你毀了她。」

    陳慕白只覺得可笑,陰惻惻的看著他,「陳銘墨,你窮極一生處心積慮的籌謀,你站在那麼高的地方得到了什麼?眾叛親離嗎?現在你身邊還剩下誰?枉你自負一生,也不過如此。你可以拿她威脅我,可我也告訴你,顧九思我要定了!我不是你,於我而言,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拿來交換,我要麼不娶,要娶也只會娶顧九思!你若敢為了什麼所謂陳家的將來或是我的前途而再傷她分毫,我便滅了陳家,再毀了我自己。」

    這是陳慕白第二次表達出這個意思,比前一次更清晰更直接。

    父子倆對視良久,陳銘墨忽然轉身走向放在角落裡的兩個雪人,「我知道你找人合過你們倆的八字,怎麼樣,結果是不是不好?」

    陳慕白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和自己在這裡談,率先一步走過去擋在他身前,「不合又怎麼樣?」

    陳銘墨看他態度強硬便不再往前走,只是看著那對雪人緩緩開口,「慕白,其實你有的時候特別幼稚,認命吧。你們沒那個命。」

    陳慕白也看向那對雪人,一晃都過去大半年了,雪人還是那天雪夜裡的模樣,可他的生命軌跡卻早已發生了變化。

    想到這裡,陳慕白下巴的線條變得鋒利堅硬,他早已沒有吼的力氣,聲音輕緩,卻一如當初的狂妄自負,「什麼是命?我就是命!我命在我不在天!我說合就合!」

    說完沒有任何留戀的轉身離開。

    陳銘墨站在原地輕輕嘆了口氣,他早說過,陳慕白有狂妄自負的本事,也有力挽狂瀾的本事。

    這個男人早已掙脫了他的控制,他是真的老了。

    顧九思回到酒店的時候,記者早已散去,她站在酒店附近的十字路口東張西望了半天,她並不確定陳慕白會不會來,就因為他的一句話就一直等著,難得執拗的像個孩子。

    段景熙和陳慕曉也不願意留下她一個人,都站在旁邊陪她等著。

    陳慕白從陳家出來之後,車開得飛快,可是正值下班高峰期,到處都堵得一塌糊塗,他心急如焚,後來乾脆棄了車穿過車流往酒店的方向跑。

    當他氣喘吁吁的出現在顧九思對面的馬路等紅綠燈時,顧九思正歪著頭和陳慕曉說話,陳慕曉先看到了他,忽然笑了起來。

    顧九思奇怪,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然後便看到了對面斑馬線前站在人群里的陳慕白,下一秒就不自覺的勾著唇角笑了起來,眼睛裡的笑意滿滿的就要溢出來。

    陳慕白遠遠的看著,心裡一動。

    顧九思,為什麼你經歷了那麼多,可眼睛裡的笑容卻還是那麼乾淨,像那窮山惡水中綻放的雪蓮花。

    ☆、第67章

    信號燈在幾十秒後變成綠色,來來往往的行人從陳慕白身邊匆匆走過,他卻忽然不敢走近,駐足在原地看著她。他們的人生軌跡在很多年前有過兩次短暫而偶然的交集,後來他也曾和她走過相同的軌跡,被那所世界頂尖大學致函邀請,繼而在華爾街一戰成名,只不過她走得早了些,他走得晚了些,從那之後他們便「分道揚鑣」了,直到他回國在陳家再次遇到她。現在他就站在離她十幾米的地方,靜靜的看著人群中的她,陳慕白終於相信這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他這輩子要做的就是在以後的日子裡讓她單薄的身影不再孤單。

    顧九思覺察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嘴角的弧度漸漸收起,垂下眼帘有些不知所措。

    她有點兒心虛,今天發生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了,但是她猜不到他的反應。剛才短短几秒鐘的對視,他眸光明明滅滅,越發的心意難測。

    她正垂頭想著,不知何時他已來到眼前,顧九思感覺到視線的壓力微一抬頭便看到他平和安然的臉龐,她正不知作何反應時,下一秒便被他猛然拉進懷裡,把她的腦袋按向自己的胸膛,緊緊擁住。

    陳慕曉愣了一下很快笑了出來,段景熙站在一旁默默看著。

    顧九思呆呆的愣在那裡,當他清冽的氣息縈繞在鼻間,他溫熱的身體緊挨著自己讓她觸手可及,她這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他真的來找她了,壓抑許久的委屈彷徨一下子全都涌了上來,偎依在他胸前許久才想起來伸出手去摟住他的腰。

    顧九思從來都不是主動的人,此刻卻完完全全的把自己的心交給這個男人,這個機關算盡又深情款款的男人。

    來來往往的都是匆匆的路人,偶爾駐足看著這對相擁在一起的年輕男女,善意的微微一笑很快離開。

    段景熙沖陳慕曉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也悄然離開。

    陳慕曉對陳慕白這個弟弟一直都格外心疼,又很喜歡顧九思,所以對這種結果很是滿意,只是……

    她悄悄轉頭瞄了一眼正在開車的段景熙,他表情淡定卻又帶著些許的心不在焉,她和這個「叔叔」並不熟悉,越發的摸不准這個男人對顧九思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愫,似乎他還是那個清貴謙恭的段王爺,又似乎有什麼在不經意間已經發生了變化。

    放在儀錶盤上方的手機響了半天他都沒有理會,一心一意的看著前方的路況,陳慕曉眼觀鼻鼻觀心的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段景熙似乎也只當她不存在。

    送完陳慕曉之後,段景熙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恰好有電話進來,他頓了下接起來,卻沒有說話,這意味著他心情不好。

    秘書小心謹慎的匯報,「外長,舒太太想見您,好像很著急。」

    段景熙很快給出回復,「不見。」

    秘書跟在段景熙身邊幾年,鮮少見他如此直截了當的拒絕人,遲疑了下壓低聲音,「舒太太一直在家裡等您,如果您實在不想見,暫時別回來,辦公室也不要去。」

    段景熙安靜的聽完,沒有任何回應的掛了電話,在下個路口掉了個頭,卻不知道去哪裡。

    在以往他的人生里並不需要躲避什麼人,他也最是擅長和人交涉,或強硬或謙和,剛柔並濟,無往不利,可今天他竟然被自己看著長大的外甥女和自己的姐姐擺了一道,他實在是寒心。

    初夏時節,陳方在樓前種的花含苞待放,花前的鞦韆椅還是幾年前唐恪獻殷勤送給顧九思的,自從擺在那裡之後,陳慕白就看不順眼,有意無意的繞到那裡踢幾腳。此刻兩個人坐在上面,顧九思半靠在他懷裡,吹著晚風偶爾擺動幾下,他心裡的那點彆扭終於過去。

    花園裡只留了一盞燈,到處都是一片朦朧的暖色,兩個人靜靜的偎依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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