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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8:59 作者: 希言如遇
他冷眼看著杯中清淺的液體輕輕波動,中午才說這幾天她吃太多甜食會上火,下午她就「乖乖」泡了降火的茶,當然,配的還是甜點,這一苦一甜南轅北轍,居然也能吃得有滋有味,到底是有多愛呀!要是……
恍惚間,遙遠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又像是隱沒在茫茫大霧中。
好像,從前從前,有個女孩,一直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極容易滿足,像只歡快的小鳥。可他沒珍惜,等到消失了,卻又想念不已,但是,也就只能夜深人靜想想而已,連念都不敢念起。
不怕念起,唯恐覺遲。
覺已遲,不敢念。
手中的書頁在他的指下微微發燙,被用力捏得快要模糊的油墨字跡記載: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他不告訴我啊」,舒筱筱道。
她問過無數次,明示暗示,十八般武藝都用上了,哪知歌王是屬石蚌的。就今天還問,幾乎把她那在八卦方面本就沒有的耐心給透支得一乾二淨,得到的答案永遠是「你猜」,然後就是「你猜我猜不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最後的最後,只剩下腦子一團毛線,剪不斷理還亂,暈暈乎乎。
「這次時間長一些,會待一個月左右」,檀騏琛給了她答案。
不遠處極目的是一片綠油油毛茸茸的草地,在陽光下青草越發青蔥油亮了。偌大的院子裡也不是沒有種過其他的花樹,Ben原先嫌他這裡太冷清種過一些花草,因為長期不在家,在Ben偶爾的照顧之下也顫顫巍巍活下來了,生命力不可謂不旺盛。可自從太子來了之後,沒兩天Ben來看簡直是哀鴻遍野慘不忍睹,整塊地被刨的坑坑窪窪,花樹的根和莖斷的斷殘的殘無一倖免的,被太陽曬得奄奄一息。Ben不甘心,對太子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對這種易於成活的樹木都試了個遍,奈何太子的破壞力太強大,樹種下沒兩天便慘遭毒手,Ben終於是甘拜下風放過花樹也放過自己,一心打理草地。倒是和那牆融為一體的那棵相思樹,太子待它極好,趁他不注意就給它壓肥料,葳蕤了不少。後邊阿衍說太子那思想可能和現在的獨生子差不多,可能覺得東西多了,那主人對它的愛對它的關注就被分走了,所以它一直不待見阿衍。不過,筱筱倒是個例外。
舒筱筱將自己手裡林語堂英文原版的《蘇東坡傳》放下,手搭在太子毛茸茸的身子上,念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東坡,算得上是她很喜歡的一位詞人。
「情到濃時不能醒,只是太悲涼,也太沉重了」,她將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拼成一個框,對著天空的方向,抬頭仰視努力想要掙脫重圍的陽光,終究是寡不敵眾,出來沒幾秒又被淹沒,被徹徹底底吞噬,整個構圖一片青灰色:「可是,如果是我愛的人的話,我會希望,即使是沒有了我,他也能幸福,只用在他心裡給我一個很小的角落,只要偶爾能想起我,那我就滿足了,我害怕縱使相逢應不識,更不想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只不過世間的事,往往都是勸別人易,要說服自己難。」就像是道理都懂,和別人講道理也能頭頭是道,可有一天自己攤上了這事,就沒什麼道理可講,道理就是狗屁。
檀騏琛靜靜聽著她講,等到她話說完,他剛好翻到納蘭的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世說新語》記載:荀鳳倩夫妻情深,妻子冬天生病發熱,他裸立於雪地,把自己先凍著,再回房抱妻子給她降溫,可惜終究沒能救活她。
而納蘭夢見亡妻,隔日便寫了這首詞:一個月三十天,月亮只有一天是圓的,其餘天天都成玦,如同缺了口的玉璧。
似乎美好的東西,總是更容易消亡。
第29章
「一定要有所想,有所念,否則生活完全沒有了意義,我會把她藏在心底,天冷的時候給她曬曬太陽,太熱的時候給她吹吹風,下雨的時候和她賞賞雨,難過時想到她也能聊以慰藉,無法堅持時想到她又重新有了勇氣,閒來無事,只是守著,也是好時節,即使是等待,想到一定會重逢,足夠在幸福中任時光慢慢流逝。」檀騏琛慢慢合上書,太子在他腳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用腦袋蹭著他的小腿,似是在安慰主人。
「我……」
「轟隆隆」一聲巨響,將舒筱筱的話給隱去。
剛剛還風和日麗,轉眼便烏雲密布,六月的天娃娃臉說的一點不錯,可不就是說變就變嘛。
烏雲將藍天一點點吞噬,將它傳染為烏泱泱一片,沒一會兒碧藍陰鬱的天空已被一片慘澹的灰占領,像是天上某位神仙落了個灰色的披風兜頭罩了下來,又像是心急氣躁的畫工草草一筆顏料塗抹就帶過,捨不得多花心思。
黑雲壓城城欲摧,全都是濃重的喘不過氣來的烏雲,黑壓壓一片。沒有風,帆不動,心也不動,整座城看起來如同空城,如同死城,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