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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2:38 作者: 楊千紫
他輕輕一笑,說:「摔壞了就重新做,有什麼要緊。」
夕陽滑落,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晚了,我一慌,說:「哎呀,我要把這盤陶俑送到前殿去呢,再晚就不能去逛廟會啦。」我俯身拾起托盤,轉身走出兩步,回過頭問他,「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那人一怔。我猜想他是怕被上司發現他擅離職守,便說:「我就是隨口一問,你要是忙就不要去了。」說著我轉身走開,心中隱隱有些失望,畢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能碰到個合眼緣的同齡人並不容易。
「等等。」他叫住我,笑眯眯地說,「你拿一樣東西來換,我便陪你一起去好了。」
我一愣,隨即一笑,說:「我是個婢女,一窮二白,你想要什麼?」
他的笑容溫和親切,一字一頓說:「你的名字。」
此刻天邊雲朵瑰麗,美不勝收,我情不自禁揚起了嘴角,仿佛臉上也映上了紅雲。
我回頭朝他扮個鬼臉:「我偏不告訴你。----除非,等會兒你買桂花糕給我吃。」
二、{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
那日之後,我每天傍晚都能在後花園裡遇見他。
凡塵少年,青衫薄袖,豆蔻年華,情起總不知為何。漸漸地,就像上學時候的下課鈴一樣,與他相見成了我每日最開心的時刻。
大概他是個級別比較高的武官吧,經常可以堂而皇之地帶我出府。那日他與我並肩站在高台上遠望長安,遙遙可見宏偉的城郭籠罩在霧氣之中,他說:「青兒,你可去過長安?」
我搖搖頭,心想那豈不就是千年之後的古城西安,我所去過的同一座城池,卻與這裡隔著無盡的時光。望著遠處,我有些惆悵地說:「我未去過長安。可是長安一直在我心裡。」
他側過頭來看我,輕風吹動他的墨色髮絲,遮住眼睛,看起來有些陌生。
我看著霧氣瀰漫中的他的臉,宛似如花美人,隔著雲端。
他緊接著又問:「青兒,你願不願意,為我,去一趟長安?」
我一怔。他的黑眸落在我身上,說:「王青,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頓了頓,他又說,「我是膠西王劉昂,想必你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
我愣住。他真的把我想聰明了。關於他的身份,我也曾有這樣那樣的猜測,但是萬沒想到,他竟然就是這片封地的王。
心中隱約有不好的預感,擔心自己是不是像猜錯了他的身份一樣,也猜錯了我們的關係。
「我要你去皇宮,為我監視劉啟的一舉一動。」他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已經為你安排好的新的身份----去做栗姬的侍女,見到皇帝的機會有很多。」劉昂的表情和目光還是那樣溫和,卻讓我心中一凜。景帝劉啟是當今天子,也是我曾在現代遊覽過的漢陽陵的主人。而栗姬,則是當今最受寵的嬪妃,連我都聽過她的名字。
我心中湧上一股酸澀,說:「從第一次遇見我開始,你就存了這樣的心思?----你對我好,買桂花糕給我吃,就是為了今日把我派到長安去給你當間諜?」我望著眼前這個白皙清秀的臉龐,熟悉而陌生,我垂下眼帘,說,「其實我很笨,一直沒能猜中你的身份……劉昂,你一直在騙我。」
高台之上,站久了便風寒刺骨。如果一早知道他就是膠西王劉昂,我不會與他走得這樣近。他解下披風,輕輕覆在我肩上,說:「青兒,你怪我是應該的。你若不肯去,我也不會強逼。只是現在我們幾個劉姓王與皇帝的關係越來越僵,為了劉家血脈,為了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我只能如此。----你是我最好的人選,但是我也不會強求。」
我看著劉昂烏黑的眸子,心裡很亂,一時沒了主意。他的手攬上我的肩,他的手掌寬厚且溫暖,他說,「膠西王妃的位置,我會留給最信得過的人。」
我仰起頭去看他,卻對上一雙被無限放大了的眼睛,他俯身吻住我,深深的,風吹雨露般的溫柔。我下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襟,嗅到他衣衫上淡淡的薰香……
良久良久,劉昂緩緩放開我,說:「青兒,我……捨不得你。」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的側臉在霧氣中仿若虛幻,他說,「我等你回來。」
我的呼吸尚未平復,此刻心中激盪,不忍看他微微蹙起的眉眼,柔聲說道:「好吧,我去。」
劉昂給我安排的新身份名字叫做王娡。我握著這塊玉石名牌坐在馬車裡發呆,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陣喧譁聲,我揭開帘子探出頭去,只見一隊山賊模樣的人已將我的馬車團團圍住,一個領頭的嚷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我看你是一介女流,也不想過多為難,只需交出兩百錢便可。」
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便說:「小女子出身貧寒,傾家蕩產也湊不到兩百錢。還請各位高抬貴手,有多少收多少吧。」說完我將錢袋擲了出去,裡面大概有五六十錢。
那人揚手接住,數了數,清朗一笑,說:「好像少了點。」說罷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玉石名牌上,說,「再加上這塊玉,應該差不多了。」
這塊名牌是我入宮的信物,也是證明我身份的東西,萬萬不可離身的。我搖搖頭,將它緊緊握在手裡。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我回頭一看,只見一隊官兵模樣的人將我們團團圍住,旗幟上寫著一個「周」字。
領頭的山賊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周亞夫?他怎麼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兩方人馬很快廝打成一團,我的馬車片刻後就被人掀翻,混亂中我手中的玉石名牌掉落在地上,而我也無心看顧那些身外之物,只顧忙著左閃右避地躲開那些白晃晃的刀劍……這時忽有一隻布滿厚繭的大手伸到我面前,一道陌生的男聲傳來:「過來,上馬!」
我來不及多想,慌不擇路便握住了他的手。接下來便身體騰空,轉眼已經在馬背上了,那人居高臨下地朗聲道:「中尉周亞夫在此!金家寨眾人聽著,京城左右決不許有山賊作威作福,限你們三日之內,退到長安城方圓百里之外,否則,格殺勿論!」說完,揮手抽了一鞭子,一個山賊應聲落馬。胯下駿馬長嘶,四蹄揚起,我差點兒掉下去,卻又不願伸手扶住這個陌生男子的腰身。
這個自稱是周亞夫的男人回過頭來看我,稜角分明的臉上透著身經百戰的風霜,仔細看去,其實這個男子還很年輕,一張黝黑的臉輪廓堅毅,與劉昂的白皙清秀完全是相反的兩種氣質。
他怔了怔,目光定在我額頭上,說:「你流血了。」
我這才覺得有股涼意順著臉龐蜿蜒而下,伸手一抹,一片刺眼的殷紅。我從小就有暈
血的毛病,尤其是自己的血……當下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三、{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
醒來的時候我已身在軍隊的營帳之中。四周陳設簡陋,卻乾淨整潔,周亞夫坐在床頭,見我醒了,說:「軍營中沒有女眷,所以一時找不到人來侍候你。」
我一愣,心想這人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緊接著又說:「我收到信後就出城接你去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害得你受傷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可是轉念一想,也許這些都是劉昂的安排,當下含糊道:「沒事,只是一點兒小傷而已。……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安排?」
周亞夫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剛要作答,這時一個小兵在門口單膝跪下,道:「稟告中尉,皇上急召,下令中尉速率三軍班師回朝。」
周亞夫沉吟片刻,道:「傳令下去,拔營回朝,連夜趕路。」他轉過頭來看我,說,「對不住了,皇命難違,我們的事改天再說吧。」
我只好點頭應了,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我們的事是什麼事?你不是應該按照劉昂的計劃送我入宮嗎?
連夜行軍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好在周亞夫對我還不錯,一路上悉心照顧。那晚我路過周亞夫帳外,路過門口時聽到他的聲音,他說:「晁錯的《削藩策》里寫得沒錯----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可是皇上一旦採用這道削藩策,就等於是公開跟七國之王宣戰,恐怕會一時令社稷不穩。」
另外一個男聲略顯纖細,卻很沉穩,他說:「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再迴避藩國與皇權的矛盾了。現在他們打著『誅晁錯,清君側』的名義,舉兵西向,已經直逼長安。」
「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竭力剿滅叛軍,平復這場禍亂。」周亞夫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正氣,我一愣,失手撞翻了營帳外的旗杆,砰的一聲驚動了屋內的兩個人。
如果說現在七王之亂已經爆發,那麼膠西王劉昂豈不是已經被捲入其中?還未等我進到宮裡,七王和皇帝的矛盾就已經公開化了,那我去當間諜還有什麼意義?我心裡記掛著劉昂,一個箭步跨進營帳里,燭火煌煌,周亞夫身邊的男子身著明黃長袍,眉目里有高貴清朗的風情,他看了看我,微微一怔,轉頭質問道:「軍營之中,怎有女眷?」
周亞夫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羞澀的地神情,說:「請皇上恕罪。這是臣的未婚妻許鳳之,在郊外遇到山賊,不得已才將她帶在身邊的。」
我一愣,說:「等等,你說誰是你的未婚妻?」
周亞夫睜大了眼睛,說:「自然是你。」我搖頭道:「我姓王,名娡,你認錯人了!」
周亞夫也愣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營帳里沉靜下來,片刻之後,倒是那個皇帝開了口,他上下打量我,說:「你叫王娡?祖籍哪裡,從何而來?」燭光晃動在他明黃外衣上,燦然生輝,好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
我此刻腦中很亂,當今天子就在眼前,可我不能答實話,謊話也編不上來,此刻舊傷未愈,腦中突然氣血上涌,眼前一黑,隱約感覺有雙大手穩穩接住了我。
醒來之後,我才知道方才那一暈,是倒在了皇帝懷裡。是夜,周亞夫悄悄把我拉到帳外說話,夜幕下他黝黑的臉龐幾乎與那夜色融為一體,他說:「鳳之……哦不,王姑娘。」
我見他這樣,也有些尷尬,說:「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才令周公子把我當成了旁人。」